第一章:穿越
头痛。
不是熬夜后那种熟悉的、闷在太阳穴里的沉钝,而是一种尖锐的、冰冷的、仿佛有冰锥狠狠凿进颅骨的剧痛。每一次心跳都像在擂鼓,震得那冰锥更深一寸,要把脑浆都搅碎。
“呃……”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呻吟,宋辞安猛地睁开眼。
视野里没有熟悉的电脑屏幕幽幽蓝光,也没有堆满文件、咖啡杯和止痛药的凌乱办公桌。入目是古旧的、带着细密裂纹的深色木质房梁,横亘在头顶。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旧木头混合着淡淡水汽和……某种廉价熏香的味道。
陌生的地方。
意识如同生锈的齿轮,艰难地转动。最后的记忆碎片纷至沓来: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报表,右下角凌晨三点刺眼的红色数字,薛洋和孟瑶在论坛帖子里令人心碎的结局截图……心脏骤然传来的、被无形巨手狠狠攥紧的绞痛,眼前彻底黑下去之前的窒息感……
猝死。
这两个字像冰水浇头,让她混沌的脑子激灵了一下。
我……死了?那这里是……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身体却软得像是被抽掉了骨头,沉重得不听使唤。每一次细微的挪动都牵扯着西肢百骸,泛起酸涩的钝痛,像是这具身体被强行塞进了一个不合尺寸的模具里。
“嘶……”她吸着冷气,视线艰难地扫过西周。
这是一间极其简陋的屋子。角落里摆着一张掉了漆的方桌和两条长凳,靠墙一个粗笨的木柜,柜门半开着,露出几件颜色暗淡、料子粗糙的叠放衣物。唯一的光源来自糊着泛黄窗纸的木格窗外,透进来的是午后昏沉的天光。
她低下头,看向自己撑在硬邦邦木板床上的手。
那是一双很小、很瘦的手。皮肤苍白得几乎透明,能清晰地看到淡青色的血管蜿蜒在指节和手背上。手指纤细,指甲盖泛着不健康的淡粉色。这绝不是一双属于那个在格子间里熬了无数个通宵、敲键盘敲到指关节发僵的宋辞安的手。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猛地窜起,瞬间席卷全身。心跳陡然失序,擂鼓般撞击着胸腔。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向床边那个唯一能映出人影的物件——搁在矮几上的一面模糊铜镜。铜镜表面布满了细密的划痕和氧化留下的斑驳暗影,映出的影像扭曲而模糊。但足够了。
镜子里,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约莫十一二岁的年纪,下巴尖得可怜,衬得一双眼睛格外大。此刻那双杏眼里盛满了惊惶,瞳孔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微微放大。皮肤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整个人透着一股长期营养不良的孱弱感。
这张脸……陌生,却又带着一丝诡异的熟悉轮廓。
像谁?
电光石火间,一个名字伴随着潮水般的记忆碎片,蛮横地冲进了她的脑海。
宋辞安。
那个她在临死前,手指还在手机屏幕上无意识划过的、属于《陈情令》衍生同人创作里,一个被无数读者唾骂、被主角团厌弃的、魏无羡的恶毒小师妹的名字。
一个……和她同名同姓的炮灰角色。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捏住,骤然停止了跳动。铜镜从冰冷僵硬的手指间滑脱,“哐当”一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而刺耳的声响,在寂静的屋子里回荡。
“宋……辞安?”她听到自己干涩嘶哑的声音在死寂的空气里颤抖,带着难以置信的荒诞,“我……穿成了……那个恶毒女配?”
就在铜镜坠地的巨响余音尚未散尽,房门“吱呀”一声被猛地推开。
一个穿着粗布短衫、梳着双丫髻的小婢女出现在门口,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深处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她目光扫过地上歪倒的铜镜,又落到床上披头散发、脸色惨白如鬼的宋辞安身上,眉头不耐烦地蹙起。
“哟,醒了?”婢女的语调平平,听不出半点关切,只有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淡,“醒了就赶紧收拾收拾,别在这儿装死躺尸了。练功的时辰早过了,大师兄和二公子都在校场呢。你再赖着,夫人那边问起来,可没人替你担待。”她语速很快,带着一种“赶紧把麻烦事交代完就走”的敷衍。
“大师兄?二公子?”宋辞安喃喃重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的,寒气首往骨头缝里钻。云梦江氏……魏无羡……江澄……这些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神经上。
婢女撇了撇嘴,显然对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习以为常,只当又是大小姐闹脾气后的惺惺作态。“还能有哪个大师兄?魏无羡魏公子呗!二公子自然是我们少宗主江澄少爷。”她顿了顿,语气里的不耐烦更明显了,“你天天追着魏公子跑,这会儿倒装不认识了?赶紧的,水给你放门口了,爱洗不洗。”说完,竟是一刻也不愿多待,转身就走,还顺手把门重重地带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那关门声,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宋辞安的心上。婢女眼中毫不掩饰的厌恶,那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原主在这个地方,到底混得有多人憎狗嫌?
魏无羡……江澄……
属于原主的记忆碎片开始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带着强烈的情感色彩,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意识。那记忆里充斥着一种滚烫的、几乎要灼伤人的执拗。视线总是第一时间追逐着那个在阳光下恣意大笑的、穿着黑红箭袖劲装的少年身影——魏无羡。看到他练剑时潇洒的起落,听到他漫不经心逗弄江澄时清朗的笑声,心脏就会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血液奔涌着冲向脸颊。
可原主根本不懂该如何表达这种汹涌的、让她自己也手足无措的喜欢。笨拙的接近,总被魏无羡灵巧地躲开;鼓起勇气送去的、自己省下口粮偷偷买的点心,被他不耐烦地塞给其他弟子;好不容易寻到他落单的时机,结结巴巴想多说两句话,却换来他皱着眉、毫不客气的一句:“小师妹,你很闲吗?能不能别总跟着我?很烦的!”
每一次,那毫不掩饰的厌烦目光,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得原主那颗敏感脆弱的心鲜血淋漓。痛苦和委屈无处宣泄,最终都化作了更深的执拗和……迁怒。尤其是看到魏无羡和江澄勾肩搭背、旁若无人地说笑打闹时,那团燃烧在心里的无名火就会轰然烧遍全身,烧得她口不择言,说出尖酸刻薄、伤人伤己的话来。
“江澄!你除了仗着你爹是宗主,处处压魏师兄一头,你还会什么?”
“魏师兄才不屑跟你这种仗势欺人的人玩!”
那些带着哭腔的、尖锐刺耳的指责,不仅让江澄瞬间黑了脸,眼中怒火熊熊,更让魏无羡原本只是不耐烦的神情彻底冷了下来,眼神变得像看什么肮脏的东西。周围的弟子们投来的目光,充满了鄙夷、嘲讽和毫不掩饰的疏离。
记忆的碎片在此刻变得异常清晰,如同高清影像在宋辞安的脑海里反复播放。魏无羡那骤然冷却的眼神,江澄眼中几乎要喷出来的怒火,还有周围那些针扎似的目光……清晰得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呕……”强烈的恶心感猛地涌上喉咙,她再也忍不住,扑到床边干呕起来。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她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单薄的里衣,黏腻地贴在背上。镜子里那张苍白、稚气却写满惊惶的脸,与记忆中那些鄙夷厌恶的目光重叠在一起。
恶毒小师妹……宋辞安……万人嫌……
她紧紧攥住身下粗糙的床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一股冰冷的、尖锐的恐慌感,比猝死前那心脏骤停的黑暗更令人窒息,紧紧扼住了她的咽喉。
不行!绝对不行!
上一世,她活得像个被工作榨干的机器,连为自己喜欢的纸片人掉眼泪都要掐着时间。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难道就是为了顶着这张人人喊打的脸,重复原主那愚蠢又憋屈、最终注定不得好死的炮灰命运?
“不……”她咬着牙,齿缝间挤出嘶哑却异常坚定的声音,像濒死的困兽发出的最后低吼,“我不要当这个恶毒女配!”
洗白!必须洗白!在这个弱肉强食、动辄身死道消的仙门世界,顶着“恶毒”、“痴缠”、“人憎狗嫌”的标签,她根本活不过三集!更别提……更别提她心里还压着另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原主记忆里,那个温柔又哀伤地看着她、在某个午后塞给她一小包松子糖的虞紫鸢姨娘的脸。她记得原著里,莲花坞覆灭,虞夫人血战而死,江枫眠头颅被悬……
还有……她混乱的记忆深处,似乎闪过一个模糊的、属于原主母亲的画面。那是个温婉如水的女子,临死前,枯瘦的手死死抓住虞夫人的衣袖,咳着血,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玉佩……姑苏蓝氏……蓝泽?
外祖父?姑苏蓝氏的大长老?
这个信息如同黑夜中的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宋辞安脑海中的混沌!一股强烈的求生欲混合着巨大的震惊席卷了她。
如果这是真的……如果她身上真的流淌着姑苏蓝氏的血脉……哪怕只是一丝联系,那也是足以改变她眼下绝境的救命稻草!在这个讲究出身门第的仙侠世界,一个被云梦江氏弟子集体厌弃的孤女,和一个背后站着姑苏蓝氏大长老的遗孤,其处境绝对是天壤之别!
必须找到这个外祖父!这可能是她在这个世界唯一能抓住的、改变命运的契机!
至于魏无羡……
宋辞安混乱的思绪猛地顿住。那张在记忆碎片里总是带着少年意气、明亮恣意的脸清晰地浮现出来。可随之而来的,是原著中他剖丹给江澄后跌入乱葬岗的绝望,是成为人人喊打的夷陵老祖的孤绝,是血洗不夜天的疯狂,是最后被百鬼反噬、尸骨无存的惨烈结局……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了一下,泛起尖锐的疼。这疼痛并非源于原主残留的痴恋,而是一种……同为穿越者,对那个被命运碾碎的、明亮灵魂的深切悲悯与惋惜。
救他。
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
不是为了什么可笑的痴缠,不是为了赢得他的好感。仅仅是因为,她看过他光芒万丈的起点,也预知了他万劫不复的终点。她无法坐视一个那样鲜活的生命,最终坠入无边的黑暗。
洗白恶名,找到外祖父,改变魏无羡的命运……三条线如同沉重的锁链,瞬间缠绕上来,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前路艰险,迷雾重重,一步踏错可能就是万丈深渊。
“呼……”宋辞安长长地、颤抖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她强迫自己混乱的思绪冷静下来。
眼下最迫切的,是活下去,是改变“恶毒小师妹”这个人设带来的生存危机。她必须立刻、马上,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屋子,去面对外面的世界。
她挣扎着,用那具瘦小无力的身体撑起自己,挪到床边。目光落在门口地上放着的一个粗陶盆和半桶清水上,那是婢女刚才留下的“恩赐”。她走过去,冰冷的井水触碰到指尖,激得她一哆嗦。
她掬起一捧水,用力拍在脸上。刺骨的寒意瞬间驱散了最后一丝昏沉。
抬起头,模糊的水渍顺着尖瘦的下巴滴落。铜镜碎片映出她湿漉漉的脸,那双杏眼里,属于原主的惊惶、痴缠、委屈……正在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破釜沉舟的、冰一样的冷静和决绝。
她看着镜中碎片里那个陌生的、苍白瘦小的女孩,一字一顿,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斩断一切的狠厉:
“宋辞安,恶毒女配的剧本……”
“我撕了。”
门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轻快和一种漫不经心的散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