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巷道的死寂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
地上那具太阳穴凹陷的尸体,红白污秽在昏黄摇曳的灯笼光下缓慢地洇开,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甜腥。满地散落的金色算珠,沾着泥污和血点,兀自在污秽的地面上反射着微弱、诡异的光。几颗滚得远的,被巷子深处重新探出的、贪婪又畏惧的目光悄悄拾走。
聂怀桑僵立在原地,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和污浊的臭气。左手还死死攥着那截断裂的、沾满红白粘稠物的黄梨木算盘横梁,冰冷坚硬的触感和粘腻滑腻的触感交织,如同握着地狱的通行证。右手紧握的刀柄,虎口崩裂的伤口在刚才的生死爆发下再次撕裂,鲜血顺着刀锷滴落,混入地上的泥泞。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冲刷着他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双腿阵阵发软。胃里翻江倒海,喉咙里涌上阵阵酸水,却被他死死压了下去。他不敢吐,更不敢动,目光死死盯着地上那具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巨大的冲击和恶心感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宋辞安站在他身侧一步之遥,如同一个冰冷的旁观者。她甚至没有多看那尸体一眼,目光平静地扫过聂怀桑剧烈颤抖、沾满污秽的左手,扫过他惨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
巷子深处,几道蛰伏的、更加阴冷贪婪的目光,如同毒蛇般锁定了他们。显然,刚才的动静和聂怀桑此刻明显脱力的状态,成了新的猎物信号。空气中无形的杀机再次凝聚。
宋辞安微微侧身,将聂怀桑挡在身后半个身位,目光如电,冷冷地扫向巷道深处那几个蠢蠢欲动的阴影。那眼神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凝视蝼蚁般的漠然和……警告。仅仅一个眼神,那几个阴影瞬间如同被毒蛇盯上的老鼠,猛地缩了回去,消失在更深的黑暗里。
她收回目光,声音不高,却在死寂的巷道里清晰得如同冰锥坠地:
“这算盘,你不可能每日都带。”
聂怀桑的身体猛地一颤,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落在自己左手中那截染血的、断裂的算盘梁上。是啊……算盘碎了。它救了他一命,但也碎了。下一次呢?
宋辞安不再看他。她抬脚,动作随意得如同拂去鞋面的灰尘,轻轻踢开地上那具挡路的尸体。尸体在污秽的地面上翻滚了小半圈,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然后,她的目光投向巷子更深处,一个不起眼的、倚着破败墙壁的简陋武器摊。
与其说是摊,不如说是几根破木头钉成的架子。上面杂乱地堆放着或新或旧、或精良或粗糙的各式兵器。厚重的鬼头刀刃口崩卷,泛着幽冷的乌光;细长的青钢剑剑身布满划痕,却依旧锋利;沉重的宣花斧斧刃上沾着不知名的暗红污渍;短小淬毒的匕首插在草绳捆扎的鞘里,只露出一点幽蓝的锋芒;坚韧的牛筋鞭如同死蛇般盘绕;还有几把形制各异的扇子,或绢或纸,被随意地丢在角落的尘埃里。
昏暗摇曳的灯笼光下,这些冰冷的凶器泛着森然的、择人而噬的幽光。
“这些东西,”宋辞安的声音响起,没有任何波澜,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选一个。”
她顿了顿,目光终于重新落回聂怀桑惨白失神的脸上,那双深潭般的杏眼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
“我教你如何使用它。”
“让它成为……”她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洞穿骨髓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蛊惑,“……随时随地,能成为你杀人武器之一的东西。”
刀、剑、枪、匕首、鞭子……冰冷的名称一个个滑过,带着死亡的气息。
聂怀桑的目光艰难地在那些泛着幽光的凶器上移动。鬼头刀的沉重狰狞让他想起大哥的霸下刀,胃里一阵抽搐;青钢剑的寒光刺痛了他的眼睛;匕首的幽蓝如同毒蛇的信子;鞭子盘绕的形态让他想起紫电……每一种都带着赤裸裸的暴力和血腥,与他骨子里那份被强行点燃却依旧抗拒的“文人”气息格格不入。
他的视线最终,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落在了武器架最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躺着一把扇子。
一把描金的折扇。
扇骨是某种温润的玉石或象牙质地,即便沾满灰尘,依旧能看出曾经的精致。扇面是上好的素绢,边缘用金线勾勒着繁复的云纹,只是如今污损得厉害,甚至破了一角。它静静地躺在尘埃里,像一件被主人遗弃的、蒙尘的旧物,与周围那些杀气腾腾的兵器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像极了他自己。
锦衣玉食的残骸。
聂怀桑细长的眼睛里,那尚未完全平息的惊悸和巨大的冲击之下,一种深切的、近乎本能的抗拒和……一丝微弱得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旧日身份的眷恋,悄然浮现。
他沾着干涸血污和泥泞的指尖,微微颤抖着,指向那个角落。
喉咙滚动了几下,干涩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艰难地挤出两个字:
“扇子。”
宋辞安的目光顺着他的指尖,落在那把蒙尘的描金折扇上。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也没有丝毫嘲弄。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她迈步上前,走到那简陋的武器架前。没有理会摊主躲在阴影里惊疑不定的目光,也没有问价。她首接伸出手,动作稳定而精准,如同摘取一朵带毒的花。
不是去拿整把扇子。
她的指尖,如同最灵巧的毒蛇,轻轻扣在扇骨连接扇面的根部。
然后,在聂怀桑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她的手指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猛地一错、一旋、一抽!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玉碎般的脆响!
一整根温润如玉的扇骨,竟被她如同拔剑般,硬生生从扇面连接处抽了出来!长度约莫一掌半,截面光滑锐利,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一种非玉非石的、冰冷沉凝的玄铁幽光!而那幽光的边缘,隐约透着一丝极淡的、令人心悸的幽蓝!
淬毒!
那描金扇面失去了支撑,软塌塌地垂落下来,像一张被剥下的、华丽的皮。
宋辞安两指拈着那根被伪装成扇骨的淬毒玄铁刺,如同拈着一根致命的毒针。冰冷的玄铁幽光和她指尖的寒意交织,将周围污浊的空气都冻结了几分。
她缓缓转过身,面对着聂怀桑。
那根淬毒的玄铁刺,在她指间轻轻转动,幽蓝的锋芒割裂了巷道的昏暗。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聂怀桑眼中的惊愕、抗拒和茫然,狠狠钉入他的灵魂深处。
“从今天起,”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重塑规则的冰冷力量,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玄铁刺,狠狠凿刻在聂怀桑的认知之上:
“你手里的风……”
她顿了顿,看着那根在她指间闪烁着致命幽光的“扇骨”。
“得沾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