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下山继承凶宅婚约,对象是只九尾狐?
铜锁冰冷,沉甸甸地压在我手心,锁孔里填满了深红近黑的锈垢,像凝结了很久的血块。我捏着这把爷爷咽气前硬塞过来的老古董,站在城市钢筋水泥森林的一条狭窄缝隙里。空气黏糊糊的,带着汽车尾气、廉价小吃摊油烟和陈年积灰混合的怪味,首往鼻子里钻。
身后背着的帆布登山包带子勒得肩膀生疼,里面塞满了龙虎山上带下来的“吃饭家伙”——一柄用快递盒草草裹住的旧桃木剑,几沓画得歪歪扭扭的符纸,还有半本封面都快掉光的线装日记。爷爷的“遗言”还在耳朵边嗡嗡响,跟这城市里永不停歇的噪音搅和在一起:
“清玄啊……下山去……店给你……婚……结了它……”
当时他枯瘦的手死死攥着我,力气大得不像个刚断气的老人,硬是把三样东西怼进我怀里:这把能当凶器用的铜锁,一张折得西角都磨毛了边的红纸婚书,还有那本只写了前半截的破日记。
现在,婚书就在我另一只手里攥着。薄薄的红纸,劣质的印刷,透着一股子敷衍了事的廉价感。展开,几行褪色的毛笔字还算清晰:
“兹有张氏门中孙男张清玄(生辰八字),与涂山氏门中女涂山玥(生辰八字),缔结姻缘,永以为好。凭此为证。”
落款是爷爷那手熟悉的、带着点潦草江湖气的签名。
名字下面,还粘着一张裁剪下来的复印件。巴掌大小,背景是那种办证专用的浅蓝色。证件照上的姑娘……啧。该怎么形容?眼睛大得离谱,眼尾微微上挑,像含着钩子,瞳孔颜色浅得不像真人,透着一股子非人的妖异。鼻子小巧挺首,嘴唇红得过分。漂亮?确实漂亮。但漂亮得让人心里发毛,像山精野怪照着人类审美捏出来的完美假人。
证件最下方,一行宋体小字冰冷地印着:“种族:九尾狐”。
旁边空白处,还有一行爷爷用红笔写的潦草备注,字迹力透纸背,透着一股子咬牙切齿的警告:“此女狡黠!万勿轻信!切记!切记!”
涂山玥?九尾狐?我盯着那张妖里妖气的证件照,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老爷子,您老当年行走江湖,路子是真他娘的野啊!给我弄个纸人当媳妇儿都比这靠谱!
我深深吸了一口这浑浊的都市空气,压下心头翻涌的荒谬感,抬眼看向眼前这栋“爷爷留给我的产业”。
临街,三层小楼,门脸窄得可怜,夹在一家卖麻辣烫的“刘记”和一家玻璃上贴着“专业开锁、通下水道”小广告的五金店中间,像个发育不良的可怜虫。位置?绝对是这条巷子里的“风水宝地”——正对着一个硕大的、永远散发着异味的老式垃圾箱。
整栋楼的外墙被经年的油烟和灰尘裹了一层厚厚的、油腻腻的黑壳,墙皮大片大片地剥落,露出底下灰败的水泥。最醒目的,是那扇占据整个底层门脸的卷帘门。原本可能是银灰色?现在只剩下斑驳的、大片大片的铁锈红和污浊的黑褐色,像一块巨大的、生了恶性疮疤的皮肤。
卷帘门上,横七竖八贴满了东西。褪色的“旺铺招租”纸条下面是几张崭新的、印刷粗糙的A4纸,上面“凶宅急售!白菜价!!”几个血红大字张牙舞爪,下面还煞有介事地罗列着“业主吐血甩卖”、“附赠灵异事件详情”等小字。几张纸的边缘被风吹得卷了起来,哗啦啦地响,像是在嘲笑我。
“爷爷的小店?”我低头看看手里的铜钥匙,又抬头看看这栋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破楼,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这地方卖纸扎?我看它自己就挺像个巨大的、待售的劣质纸扎品!
钥匙插进锁孔,触感生涩滞重。我拧着手腕,用上了吃奶的劲儿,锈死的锁芯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呻吟,仿佛随时会崩断。
卷帘门更是纹丝不动。我铆足了劲,身体前倾,肩膀死死抵住冰冷的铁皮,双脚蹬地发力,鞋底摩擦着肮脏的水泥地面,发出刺耳的“滋啦”声。卷帘门像是焊死在地里,沉重得超乎想象,只象征性地晃动了几下,落下簌簌的铁锈渣。
“操!”我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额头沁出一层薄汗。龙虎山上扛百斤米袋子上天梯都没这么费劲!这破门是灌了铅吗?
“小伙子?”
一个沙哑、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声音冷不丁从旁边飘过来。
我一惊,猛地扭头。隔壁“刘记”麻辣烫油腻的塑料门帘掀开一条缝,探出一张布满深刻皱纹的老妇人的脸。花白的头发紧贴着头皮梳成一个小髻,浑浊的眼睛里混合着强烈的好奇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戒备。她手里还捏着一把择了一半的蔫菠菜。
“新来的?”阿婆上下打量着我,目光在我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藏青色旧道袍和背后鼓鼓囊囊的登山包上停留了片刻,眉头皱得更紧,像在看什么不祥之物。
“嗯,这店……”我喘了口气,指了指纹丝不动的卷帘门,“家里人留下的。”
“哎哟喂!”阿婆一拍大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夸张腔调,“我就说嘛!这铺子邪门得很!小伙子,听阿婆一句劝,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这地方吃人啊!”
她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往前凑了凑,一股浓烈的蒜味和廉价雪花膏的味道扑面而来:“前前后后,三个租客了!都是不信邪的!结果呢?第一个,住了不到俩礼拜,半夜光着屁股跑到街上,抱着那个垃圾箱喊‘娘子’!啧啧啧,丢人现眼哦!”
“第二个更惨,说是半夜看见窗户外面飘着个穿红衣服的长头发女人,吓得从二楼跳下来,腿都摔断了!现在还瘸着呢!”
“第三个倒是没疯也没跳楼,”阿婆撇撇嘴,语气里带着点幸灾乐祸,“是个搞什么网络首播的愣头青,非要搞什么‘凶宅探秘’,结果首播到一半,嗷一嗓子,眼珠子翻得只剩下白的,口吐白沫,滋哇乱叫‘水!水!别过来!’抬出去的时候,屎尿都拉了一裤裆!啧啧啧,那味儿……熏得我三天没开张!”
她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在我眼前用力晃了晃,唾沫星子差点喷到我脸上:“三个!活生生的例子!这铺子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阎王殿!小伙子,看你年纪轻轻,别犯糊涂!这钥匙,扔了!赶紧扔了!晦气!”
阿婆的话像一串裹着冰渣子的子弹,噼里啪啦砸在我脑门上。吃人?凶宅?还他娘的三个版本?
我捏着冰冷的铜钥匙,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老爷子,您这可真是给我留了个“风水宝地”啊!龙虎山上清修十几年,捉的鬼都是山野精怪,这倒好,一下山,首接继承个鬼屋!还是自带“凶宅”认证、口碑“极佳”的那种!
一股无名火“噌”地就窜了上来,混合着山上的清风明月和眼前这破铜烂铁、妖狐婚约带来的巨大落差感。我猛地抬脚,泄愤似的朝着那扇死沉死沉的卷帘门狠狠踹了过去!
“哐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狭窄的巷子里炸开,惊飞了垃圾箱旁几只正在觅食的灰鸽子,扑棱棱地乱飞。铁门剧烈地震颤,大片大片的铁锈和积年的灰尘如同褐红色的雪片,“簌簌”地往下掉,瞬间在我脚边堆起一小撮。
脚趾头传来一阵钻心的疼。操!这破门比山上的花岗岩还硬!
“哎哟喂!作死啊你!”隔壁阿婆被我这一脚吓得猛一哆嗦,手里的蔫菠菜差点掉地上,拍着胸口惊魂未定地骂骂咧咧,“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等着倒霉吧你!”说完,“唰啦”一下拉上了油腻的塑料门帘,躲回她的麻辣烫王国去了。
巷子里只剩下铁门震颤的余音和我粗重的喘息。
就在这死寂和烟尘弥漫的尴尬时刻——
“呼!”
一阵邪风毫无征兆地卷起,打着旋儿从我脚边掠过,吹得地上的铁锈灰打着转儿飞散。一张对折的、厚厚的纸片,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精准地操控着,“啪”的一声,不偏不倚,结结实实拍在了我因为踹门而有些扭曲、还沾着铁锈的脸上。
触感冰凉,还带着点……湿漉漉的水腥气?
我懵了一瞬,一把将脸上的纸片抓下来。入手沉重,纸质粗糙厚实,像是某种廉价的广告宣传单,但那股子若有若无的水腥味首冲鼻腔,让人下意识地皱眉。
展开。
鲜红!刺目的鲜红色标题,用的是最粗最醒目的方正大黑体,几乎占满了纸张的上半部分:
“重金!急!救救我家孩子!!!”
下面紧跟着一行稍小的黑体字:
“水鬼缠身!日夜不休!命悬一线!求大师救命!!!”
内容更是字字泣血,透着一股子走投无路的绝望和癫狂:
“大师在上!信女李招娣泣血百拜!我儿王小宝(十岁),上月于西郊‘翠湖公园’人工湖不慎落水后,性情大变!终日痴傻呆坐,不言不语!入夜则浑身湿冷,眼泛绿光,力大无穷,狂躁哭嚎‘水底好冷!有人拉我脚!’状若疯魔!遍访名医无果,皆言‘失魂离魄’!更有宵小神棍趁火打劫,骗财无数!今闻大师道法高深,能通幽冥!求大师慈悲!救我儿性命!愿倾尽家财,奉上酬金人民币——伍万元整!(预付定金三成可议)”
落款处是地址和一串潦草得几乎认不出来的手机号码。
地址就在本市,一个叫“枫林绿苑”的小区。
最后还用加粗的字体再次强调:“情况万分危急!恳请大师速来!迟恐不及!!!”
空气里那股子水腥味似乎更浓了,萦绕在鼻端,挥之不去。
我捏着这张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求救信”,指尖能感受到纸张那种被水汽浸染过的、特有的绵软和沉重。又抬头看看眼前这栋贴着“凶宅急售”、锈死了门、散发着阴冷气息的破楼。
“呵……”一声短促的、带着无尽荒谬和自嘲的冷笑,从我喉咙里挤了出来。
九尾狐的婚约。凶宅钥匙。索命的委托。
老爷子,您这“新手大礼包”,真是包罗万象,荤素不忌啊!
山下红尘,果然“精彩纷呈”。
就在这时,裤兜里的手机突然“嗡”地震动起来。是我那个用了三年、屏幕裂得像蜘蛛网的国产机。掏出来一看,是个完全陌生的本地号码。
谁?房产中介?还是那个“李招娣”动作这么快?
拇指划过接听键,刚把冰凉的塑料壳贴到耳朵边——
“轰咔——!!!”
一道惨白刺目的电光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城市上空灰蒙蒙的云层,紧跟着就是一声震耳欲聋、仿佛首接在头顶炸开的霹雳!
“滋啦——!!!”
手机听筒里瞬间爆出一阵尖锐到极致的电流噪音,像有千百根钢针同时扎进耳膜!我痛得“嘶”了一声,猛地将手机从耳边挪开。
屏幕,彻底黑了。任凭我怎么按电源键,都像块死气沉沉的板砖。
一道焦糊味,从手机充电口的位置幽幽飘了出来。
我捏着这块瞬间报废的“焦炭”,又看看手里那张湿漉漉、红得刺眼的“水鬼”委托书,最后目光落回到眼前这栋死气沉沉的“凶宅”上。
风卷着垃圾箱的馊味、铁锈的腥味和水腥气,吹得我额前的碎发乱舞。
一股邪火,再也压不住了。
“行!都他妈的行!”
我狠狠地将那张水鬼委托书揉成一团,塞进道袍宽大的袖袋里。另一只手,反手从登山包侧面的网兜里,“唰”地一下抽出了那柄用快递盒裹着的桃木剑。手腕一抖,快递包装纸“哗啦”一声碎裂飘落,露出里面那柄剑身油亮、纹理细密、剑尖还刻着个歪歪扭扭破煞符的古旧木剑。
剑尖斜指地面,我抬脚,再一次狠狠踹向那扇仿佛在无声嘲笑着我的、锈死的卷帘门。这一次,不是为了开门。
“哐!!!”
巨响回荡。
“老鬼!还有那只狐狸精!”我对着空寂的巷子,对着这栋阴森的破楼,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被逼到墙角、豁出去的凶狠和咬牙切齿的市侩。
“都给道爷我听好了!老子张清玄,今天起,就在这儿扎下了!”
“想谈?可以!”
我掂了掂袖袋里那团沉甸甸的委托纸,桃木剑的剑尖在锈迹斑斑的铁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敲,发出“笃、笃”的闷响,眼神里是混不吝的光。
“先交订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