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清将昭晞带回市区的那天,沈宅的梧桐树叶正落得满地金黄。黑色轿车驶进雕花铁门时,管家站在台阶上,脸色像结了霜的玻璃:“二先生交代过,沈宅不养闲人。”
昭晞攥着衣角的手指泛白,沈砚清却径首握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她一怔。“她不是闲人。”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是我需要的人。”
客厅里,二叔坐在紫檀木沙发上,指尖夹着的雪茄燃着猩红的火。“砚清,你刚从疗养院出来,该把心思放在沈氏的事务上。”他吐出一口烟圈,目光扫过昭晞,像在打量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沈砚清将昭晞护在身后,西装袖口的褶皱里还沾着薰衣草田的泥土。“她是沈砚白的朋友。”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枚听诊器钥匙扣,金属在水晶灯下泛着冷光,“也是我要负责的人。”
二叔的脸色沉了下去。雪茄灰落在昂贵的地毯上,像个烧穿的洞。“你要为了个疯女人,和整个沈家作对?”
“我只是在做该做的事。”沈砚清弯腰,拾起那截烟灰,“就像当年,你们该告诉我们真相,而不是把砚白送去‘留学’。”
最后几个字像冰锥,刺破客厅里虚假的平静。二叔猛地站起来,手杖在地板上敲出闷响:“放肆!”
昭晞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像沈砚清消失那天,她蹲在薰衣草田里数的晨露。
沈砚清最终在沈宅角落找了间带露台的房间。墙纸是褪色的米白,窗外爬满牵牛花。他搬来一盆薰衣草,放在窗台上:“改良过的品种,花期能到冬天。”
昭晞摸着叶片上的绒毛,突然想起海边的晨雾。“他们会不会……”
“不会。”沈砚清打断她,语气笃定,“有我在。”
可麻烦还是像潮水般涌来。
第一次是在沈氏的年会上。昭晞穿着沈砚清给她挑的米白色连衣裙,站在宴会厅角落,像株误闯玫瑰园的薰衣草。有人窃窃私语:“就是她?听说脑子不太好,是沈医生从海边捡来的。”
“难怪沈总放着林小姐不要,原来是喜欢这一款。”
林薇薇端着香槟走过来,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尖锐的声响。她是林氏集团的千金,也是二叔属意的、沈砚清的未婚妻。“岑小姐?”她笑起来时,耳环上的碎钻晃得人睁不开眼,“听说你懂乐谱?正好我最近学了首曲子,能不能帮我看看?”
乐谱递过来时,杯中的香槟突然倾斜,泼了昭晞一身。冰凉的液体顺着领口往下流,她听见周围的低笑声,像浪花拍打礁石的碎响。
“哎呀,对不起。”林薇薇掏出手帕,却故意擦过她胸前的薰衣草项链,“这地摊上买的玩意儿,还是别戴了,丢沈总的人。”
项链的搭扣被扯得生疼,昭晞攥紧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这时,沈砚清的声音突然响起:“我的人,轮不到你教训。”
他脱下西装外套,披在昭晞肩上,带着她穿过人群。经过林薇薇身边时,他脚步未停:“林小姐还是多花点心思在钢琴上,免得下次弹错音符,又怪乐谱不好。”
走出宴会厅,晚风卷着桂花香扑过来。昭晞低着头,看见外套下摆沾着的香槟渍,像片褪色的海。“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沈砚清蹲下来,帮她系紧外套的扣子:“麻烦的是他们,不是你。”他指尖擦过她发红的耳垂,“别听他们的。在我这里,你不需要讨好任何人。”
可议论从未停止。沈宅的佣人在背后叫她“疯婆子”,沈氏的股东在董事会上暗示她“克夫”,连街边卖花的老太太,都会在她经过时,飞快地把薰衣草藏起来。
最严重的一次,是昭晞去沈氏送文件。林薇薇带着几个女伴,堵在楼梯间。“听说你会唱沈砚白写的歌?”她抢过昭晞怀里的乐谱,往地上踩,“唱啊,唱给我们听听,是不是像哭丧?”
乐谱封面上的《星轨》两个字,被高跟鞋碾得模糊。昭晞扑过去抢,却被人按住肩膀。林薇薇的指甲划过她的脸颊,留下道红痕:“你这种人,就该回海边捡垃圾。”
“放开她。”
沈砚清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他脸色铁青,快步走过来,一把将昭晞拉到身后。林薇薇的手腕被他攥住,疼得尖叫:“沈砚清!你为了她要动手?”
“再碰她一下试试。”沈砚清的眼神像结了冰的海,“我会让林氏明天就从沈氏的合作名单上消失。”
那天晚上,昭晞坐在露台上,看着窗台上的薰衣草发呆。沈砚清拿着药膏走过来,棉签蘸着药汁,轻轻涂在她脸颊的伤口上。“疼吗?”
她摇摇头,眼泪却突然掉下来:“他们说得对,我是不是真的……”
“不是。”沈砚清放下棉签,握住她的手,“你只是生病了,就像这些薰衣草需要阳光。给我点时间,也给你自己点时间,好不好?”
他开始带她做心理治疗。每周三次,在市中心的诊所里,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
“试着说说那天的海。”心理医生温和地引导。
昭晞攥着钥匙扣,指尖发烫:“是紫色的,浪花开起来像薰衣草。”
“沈砚清在你身边吗?”
“在。他站在礁石上,影子被朝阳拉长,像把没出鞘的剑。”
治疗室外,沈砚清坐在长椅上,手里翻着沈砚白的日记。阳光落在“等昭晞好了”那行字上,墨迹被晒得微微发脆。
三年时间,像窗台上那盆薰衣草的花期,缓慢却坚定地向前走。
昭晞渐渐敢在沈砚清的陪伴下出门。他们会去公园喂鸽子,去书店看乐谱,去郊外的花田写生。她画的薰衣草,渐渐有了金色的边,像沈砚清说的“破晓”品种。
沈砚清则在沈氏站稳了脚跟。他撤掉了度假村的项目,把海边的薰衣草田列为“生态保护区”。二叔在董事会上拍了桌子,却终究没能拗过他——越来越多的股东,开始看清当年沈砚白“留学”背后的猫腻。
只是没人再提起沈砚白。这个名字像被埋在薰衣草田下的种子,只在某个潮湿的夜里,悄悄发一点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