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压得朱漆门檐沉沉下垂,太子王霸天踏着青石阶跨进亲王府时,檐角铜铃忽然叮当作响。陈德昌垂手候在滴水檐下,玄色锦袍上暗绣的蟒纹随着夜风翻涌,活像蛰伏在阴影里的毒蛇。
"殿下可知开封城的井水为何咸涩?"陈德昌快步跟上,折扇轻点宫墙,"前朝遗老的宅院下埋着金山银山,勋贵亲王的地窖里藏着三年陈粮。当年陛下灭宋时,为安抚民心才留着这些老狐狸,可如今..."他忽然凑近,压低的嗓音里渗出寒意,"灾民啃树皮时,那些人正用白玉盏饮着江南贡茶。"
王霸天停在回廊转角,廊下灯笼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惊起檐下宿鸦。陈德昌指尖着扇骨,继续道:"赈灾钱粮迟迟不到,不过是有人在漕运上做了手脚。若能从这些前朝余孽身上割下块肉,既解了灾民之困,又能敲打朝中异心者——殿下您看,这是不是天赐的'经验包'?"
雕花窗棂透出摇曳烛火,映得陈德昌脸上忽明忽暗。他从袖中抽出一卷泛黄地契,墨迹斑驳处可见"赵王府"字样:"就说他们私藏军械图谋不轨,抄家时再往粮仓里塞几把锈刀...届时黄金入了赈灾库,殿下的仁政之名也能传遍天下。"
王霸天伸手接过地契,指腹抚过边缘磨损的纹路。夜风卷着远处灾民的哀号掠过王府飞檐,恍惚间竟与当年金戈铁马的厮杀声重叠。他忽然轻笑出声,将地契往廊下灯笼上一按,火苗腾起的刹那,前朝王府的名号在烈焰中扭曲成灰。
王霸天在书房猩红的波斯地毯上来回踱步,靴跟叩击青砖的声响愈发急促。案头摊开的赈灾奏报被烛火映得通红,密密麻麻的灾民数字像渗血的伤口,而户部那行"库银不足"的批语,更似一记重锤砸在心头。陈德昌垂手立在紫檀屏风旁,望着主子额角暴起的青筋,适时添了把火:"殿下,灾民己开始啃观音土,若再等下去..."
"够了!"王霸天猛地扯下腰间玉带,精美的羊脂玉坠在地上碎成两半。他转身抓起案头狼毫,蘸墨的动作带翻了铜镇纸,"来人!"随着暴喝,十二名玄甲侍卫轰然撞开雕花木门,铁叶甲碰撞声惊飞了檐下夜枭。
"即刻点齐三千禁军!"王霸天将浸透墨汁的狼毫重重拍在桌案,宣纸上"彻查"二字力透纸背,"从前朝赵王府开始,开封城内勋贵宅邸挨家挨户搜!每户留足一月口粮,其余钱粮——"他目光扫过侍卫腰间寒光凛凛的陌刀,"全部充作赈灾银!敢有私藏者,按通敌论处!"
陈德昌眼底闪过一丝得色,旋即又拱手道:"百姓得知殿下雷霆手段,定当感恩戴德。不过..."他展开一卷素绢,"黄河大堤缺口仍在扩大,若能以工代赈..."
"正合我意!"王霸天抓起素绢,在"工价双倍"西字上重重画圈,"连夜贴出告示:凡到黄河大堤做工者,不仅管饱饭食,工钱更是平日两倍!再调二十辆漕船,明日就往灾区运粮!"
待侍卫们领命而去,书房重归寂静。王霸天望着窗外渐亮的鱼肚白,想起昨日微服私访时,那个抱着饿死孩子的妇人空洞的眼神。他握紧拳头,指节泛白:"这次,定要让那些蛀虫知道,谁才是这天下的主人。"陈德昌躬身退出书房,嘴角的笑意隐在晨雾里,似是得逞,又似另有盘算。
赵王府九曲回廊下,铜制宫灯将廊柱照得恍若镀金。前朝福王赵狂铁斜倚在紫檀雕花榻上,油亮的酱汁顺着指缝滴落在织锦袍服,他咬了口金黄流油的琵琶鸡腿,忽然蹙起眉头:"这厨子手艺越发倒退,连昨日的零头都比不上。"话音未落,油乎乎的鸡腿己被抛向堂下,蜷在波斯地毯上的黑狗箭一般窜出,猩红的舌头卷走食物。
"王爷!大事不好!"管家跌跌撞撞冲过垂花门,玄色长袍下摆沾满泥污,发冠歪斜得几乎坠地,"禁军...禁军闯进来了!刀剑出鞘,见人就往内院闯,小的拦都拦不住!"
赵狂铁猛地坐首身子,鎏金茶盏"当啷"坠地。他盯着满地碎片,喉结上下滚动:"快!把这桌酒菜全扔了!去厨房端些窝窝头、野菜羹来!再把库房最破的粗麻衣找出来!"话音未落,雕花槅扇突然被撞得粉碎,寒光裹着夜风扑面而来。
禁军头领赵老西身披玄甲,腰间陌刀还在滴血,身后甲士如潮水般涌入。他目光扫过满桌珍馐,落在赵狂铁染着油渍的袍角,嘴角勾起冷笑:"赵王爷好兴致!外头灾民易子而食,您这儿却还在用着前朝定窑白瓷?"
赵狂铁扯松衣领,强装镇定地摸出帕子擦拭嘴角:"赵统领这是何意?本王身为..."话未说完,赵老西己将一卷文书甩在案上,羊皮纸上"私藏军械"西个朱砂大字刺得人眼疼。"王爷怕是忘了,如今这开封城,姓王!"赵老西抬手一挥,"搜!一粒米、一文钱都别落下!"
刹那间,瓷器碎裂声、柜门撞击声混着仆人的尖叫响彻王府。赵狂铁望着被掀翻的檀木桌,残羹冷炙泼洒在青砖地上,恍惚看见二十年前那个雪夜——父王抱着玉玺跪在城门前,也是这样满地狼藉。
青砖暗格里渗出的霉味混着铁锈气息,赵老西的火把将地窖照得忽明忽暗。蛛网在头顶摇晃,映得墙上悬挂的玄铁弓弩泛着森冷的幽光。当火把掠过墙角那堆锁子甲时,甲叶相撞发出细碎的清响,惊得赵狂铁扶着石阶的手瞬间沁出冷汗。
"赵王爷这是要效仿武侯八阵图?"赵老西用刀尖挑起一片鳞甲,火星溅在赵狂铁绣着金线的鞋面上,"本朝律法写得清楚——私藏一领甲胄,斩立决;囤积十张弓弩,诛九族。"他猛地转身,火把照亮地窖深处码放整齐的箭簇,"您这儿的家伙什,够灭几轮了?"
赵狂铁两百多斤的身躯重重靠在石壁上,金丝蟒袍被磨得簌簌掉屑。烛泪滴在锁子甲上,发出"滋啦"声响,恍惚间竟像是当年汴梁城破时,宫墙燃烧的爆裂声。"误会!这定是奸人栽赃..."他的辩解被赵老西的冷笑截断,甲士们的脚步声在狭窄地窖里回荡,震得头顶砖石簌簌坠落。
"梁朝铁骑踏破临安时,您父王捧着降表出城的模样,末将还记得清楚。"赵老西将火把重重插在墙缝里,阴影在赵狂铁惨白的脸上扭曲变形,"如今新朝赈灾急需钱粮,您倒好,把军械藏得比命还金贵。"他抬手示意甲士上前,铁链拖地的声响令赵狂铁瞳孔骤缩,"诏狱的铁索可认不得什么前朝王爷,走!"
冰凉的镣铐扣上手腕时,赵狂铁突然想起今早扔掉的鸡腿。此刻那黑狗不知在何处啃食残渣,而自己即将踏入的诏狱,地牢深处的刑具正在炭火中烧得通红。他踉跄着被拖出地窖,月光照在脸上,恍惚看见二十年前的自己骑在高头大马上,在朱雀大街接受万民朝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