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赵狂铁的身躯剧烈颤抖,金线绣的团龙纹在月光下扭曲成狰狞的鬼脸。他扑通一声跪在地窖台阶上,青砖硌得膝盖生疼,"军爷!我赵家世代忠良,定是有人陷害!"浑浊的汗珠顺着双下巴滚落,浸透了领口的云纹绸缎。
赵老西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刀刃,火星在暗处明明灭灭:"忠良?上个月漕运沉船,三十万石救灾粮沉入黄河,倒巧了,您的商船第二天就往江南运了批'瓷器'。"他突然逼近,刀尖挑起赵狂铁的下巴,"王爷这脑袋,值几个钱?"
"军爷开个价!"赵狂铁的声音尖得变了调,腰间玉佩随着颤抖哐当作响,"我府上的东珠、西域进贡的夜光杯...要什么都成!"他慌乱中扯下腰间镶红宝石的玉带,却被赵老西一脚踢飞,"当啷"撞在锁子甲上。
"倒也不难。"赵老西背手踱步,玄甲上的铜钉在火把下泛着冷光,"你府上两百精壮男丁,明日卯时前全押去黄河大堤。"他忽然停住,目光扫过赵狂铁如土色的脸,"给你留五百两银子,够买粗糠咽半年了。至于绸缎庄、米行——"话音未落,地窖外传来算盘噼啪作响,管家正被甲士押着清点账册。
赵狂铁喉咙里发出濒死般的呜咽,肥厚的手掌死死攥住石阶。记忆里那些在绸缎庄前谄媚作揖的掌柜、米行里弯腰赔笑的伙计,此刻都化作锁链,勒得他喘不过气。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惊起的夜枭扑棱棱掠过王府飞檐,竟与二十年前汴梁城破时,乌鸦盘旋在皇宫上空的叫声重叠。
"我...我答应。"赵狂铁瘫坐在地,锦袍沾满尘土与冷汗。他望着赵老西远去的背影,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夜风卷着地窖深处的霉味灌进来,恍惚间竟带着诏狱刑具的铁锈腥气,而五百两银子,连他平日打赏歌姬的零头都不如。
洛阳皇宫的晨光透过云母窗,在紫檀案上洒下细碎的金斑。王维握着密报的手指节泛白,密密麻麻的朱批里,满是开封权贵府邸被抄的详情。赵王府的千亩良田、钱尚书家的万两私银、李国公窖藏的三十年贡酒...奏折末尾,王霸天那句"充作赈灾银,以解百姓倒悬"的落款,墨迹未干。
"陛下,御史台弹劾太子擅动禁军,私设刑狱!"黄门侍郎捧着厚厚一摞奏章,额角沁出冷汗。金銮殿外,老臣们的谏言声隐约传来,像极了惊蛰时节躁动的春蝉。
王维忽然轻笑出声,笑声惊飞了檐下白鸽。他将奏折往龙案上一掷,玄色冕旒随着动作轻晃:"当年朕挥师南下时,这些人藏在深宅大院里,看着百姓流离失所。如今霸天替朕拔了这些钉子,倒成了罪过?"他抬手着腰间象征皇权的螭纹玉佩,思绪飘回二十年前——那时他还是个带着三千死士夜袭敌营的梁山贼寇,也曾在血雨腥风中,亲手斩下过叛臣的头颅。
"传旨。"王维的声音低沉而笃定,"开封赈灾得力,太子王霸天统筹有功。所有充公钱粮即刻运往灾区,敢有截留者,斩!"他望着窗外初绽的牡丹,花瓣上的晨露折射出七彩光芒,"告诉御史们,与其盯着我儿的手段,不如多想想怎么让灾民吃上饱饭。"
黄门侍郎退下时,听见身后传来纸张翻动的轻响。透过殿门缝隙,他瞥见陛下将弹劾奏折叠成整齐的一摞,动作竟与当年批阅军报时别无二致。洛阳城的风掠过宫墙,将那些弹劾声、求饶声、灾民的哭喊声,都卷成了历史长河里的细浪。
残阳如血,将太子府议事厅的金砖地面染成暗红。陈德昌展开一卷丈余长的宣纸,密密麻麻的数字在暮色中泛着冷光,指尖划过"粮食五百万石""白银六千万两"等字样时,连声音都抑制不住地发颤:"殿下,单是开封一地,便抵得上户部半年赋税!"
王霸天负手立在紫檀屏风前,鎏金盘龙烛台将他的影子投在《山河社稷图》上,恍若要将九州大地都笼罩其中。案头堆积的捷报仍带着墨香,却抵不过陈德昌这句话来得震撼——那些在灾民哀嚎声中醉生梦死的豪门,那些将赈灾粮船沉入河底的蛀虫,此刻终于显露出惊人的财富。
"好个经验包。"王霸天忽然转身,腰间玉带钩撞在屏风上发出脆响,"开封不过是试刀石,山河西省的毒瘤,该一并剜了!"他猛地挥袖,案上狼毫飞旋,在宣纸上划出凌厉的弧线:"传令!山东、山西、河南、河北即刻封关!太子府属官持节巡视,每省调五千禁军随行!"
陈德昌瞳孔微缩,手指下意识着袖中密信。他早知殿下野心,却未料到这雷霆手段来得如此迅猛。当王霸天掷出刻着"监国"二字的玉牌时,烛火将那篆字映得通红:"凡豪门富户,家产来历不明者,一律抄查!但有敢劫掠百姓、私吞赈灾物资者——"话音戛然而止,王霸天抽出侍卫腰间佩刀,寒光闪过,案头铜镇纸应声而裂,"斩立决!"
当夜,西省驿道的快马踏碎月色。太子府的朱砂令旗在夜风猎猎作响,所到之处,州县官吏噤若寒蝉。有人看见运粮车队延绵数十里,车轮碾过豪门深宅的门槛;也有人听见抄家的梆子声彻夜不绝,与黄河的怒涛混作一处,恰似新朝对旧秩序的怒吼。
洛阳宫城的御书房内,鎏金兽炉吐着袅袅青烟,将李应的谏言都熏得模糊不清。这位三朝老臣捧着厚厚一摞弹劾奏章,指尖被纸页磨得发红:"陛下,太子连抄西省七十二家豪门,御史台己聚集三十余人联名上书,指责此举有违律法祖制..."话音未落,案头突然传来玉镇纸与竹简相撞的脆响。
王维搁下朱笔,龙纹道袍下摆扫过堆积如山的政务。窗外传来宫人清扫落叶的沙沙声,倒比殿内的气氛更显生机。"李卿可还记得,二十年前汴梁城破时,那些跪在御阶前高呼万岁的世家,是如何克扣军粮的?"他忽然起身,玄色冕旒随着动作轻晃,"如今灾民易子而食,他们却在御史台哭诉'家产受损'?"
李应额头渗出冷汗,望着御案上未干的朱批——那是太子呈报的赈灾进度,流民安置、堤坝加固的捷报与弹劾奏章形成刺眼对比。"可太子越俎代庖,私调禁军..."他试图据理力争,却被王维的笑声截断。
"越俎代庖?"王维走到窗前,望着暮色中轮廓渐隐的宫墙,"当年朕带着三千死士夜袭敌营时,又该算什么?"他忽然转身,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李卿,你总说祖制不可违。可若祖制保不住百姓活路,要它何用?"
殿外忽起夜风,卷起廊下铜铃叮咚作响。王维从案头抽出一卷密报,正是太子在山东严惩贪污赈灾银的州官的详情。"让小孩子放开手去做。"他将密报凑近烛火,火苗舔舐着字迹,映得满殿金红,"天塌下来,不是还有我们这些老家伙顶着?"
李应望着皇帝被火光映得通红的侧脸,恍惚间看见二十年前那个在沙场上纵横驰骋的将军。当弹劾奏章化作飞灰飘散在御书房时,他终于明白——梁朝的天下,从来不是靠着墨守成规打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