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时节一晃而过,天气也逐渐回冷起来。
-秦府
柳如商斜倚在铺着软垫的贵妃榻上,六个月的孕肚在薄纱裙下显出圆润的弧度。
她染着蔻丹的指尖轻轻敲击案几,听着丫鬟禀报秦征从宫中回来的消息。
“夫人,公子己经回了院子了。”
柳如商将肚子上的软衾往上面扯了扯,姣美的面容上蓦地闪过一抹讥色。
“既是从太子殿下处回来,想必在宫里用过点心了。”她唇角勾起一抹浅笑,眼底却凝着寒霜,“公子既然不是很饿,那晚饭也不必再铺张浪费。”
“就把前厅的剩菜热一热送去吧,公子夜里学累了还能爬起来垫垫肚子。”
暮色渐沉,秦征的小院里,老仆看着食盒里半凉的残羹,一碗凝了油花的鸡汤,几块干硬的糕饼,还有半碟发黄的青菜。
小公子正伏在案前温书,单薄的背影在烛光里显得格外伶仃。
“夫人的意思是...”另外那个送饭的婆子支支吾吾,“小公子既得了太子青眼,想必看不上府里的粗茶淡饭...”
“所以…只用吃这些剩下的就好,小厨房也能省些力气…”
秦征笔尖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团黑影。
他抬头时,九岁的孩童竟露出个与年龄不符的冷笑:“是吗?”
他走至桌前,冷不丁地将上面的菜肴通通拂在地上。
“哗啦——”
瓷盘砸在青砖地上迸裂成八瓣,半碗冷汤泼溅在刘婆子藏青裙裾上,油星子顺着她鞋面的绣纹往下淌。
那碟腌菜翻扣在地,菜叶黏糊糊地贴在砖缝里,像极了老人脸上皱巴巴的皮肉。
“替我谢过母亲体恤。”
九岁孩童的声音甜得像蜜渍梅子,却让刘婆子后颈寒毛倒竖。她眼睁睁看着小公子用脚尖拨弄那块沾灰的糕饼,锦缎鞋面碾过枣泥馅料,在青砖上拖出暗红的痕。
“不过...”秦征忽然仰起脸,露出个天真无邪的笑,“垃圾怎么能上桌呢?”
刘婆子到底还是府里的老人,她被这么拂了脸面自然也是不乐意的,来之前她就听说大公子的脾气不是很好,原先她对他的客气也在这时荡然无存。
她伺候夫人多年,何曾见过府里有人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摔盘子砸碗?更何况,这还是个九岁的庶子!
“你、你——”她指着秦征,手指颤抖,“反了天了!我这就去禀告夫人!”
秦征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冷得像一潭深水,竟让刘婆子莫名打了个寒颤。
她慌忙转身,踉踉跄跄地往外跑,差点被门槛绊倒。
院门"砰"地一声关上,西周终于安静下来。
阿福站在角落里,脸色发白,半晌才小心翼翼道:“公子,这下可怎么好……”
秦征没说话,只是弯腰拾起地上唯一完好的茶盏,轻轻搁回桌上。他的动作很稳,仿佛刚才那场爆发从未发生过。
“怕什么,难不成真能饿死我?”
他说这话时不疾不徐,当真不觉得一个新妇真的能骑到他的头上。
“老爷近日都不在京城,现在府里只有柳氏一人独大,公子你还是莫要硬碰硬为好啊…”
秦征指尖轻轻着茶盏边缘,忽地低笑一声。
“阿福,你仔细瞧好这茶盏。”
他将茶盏举至窗前,阳光透过薄如蝉翼的瓷壁,在案几上投下一圈朦胧的光晕,“上好的越窑青瓷,胎薄如纸,声如磬鸣。”
阿福怔怔地看着自家公子,只见他手腕突然一翻——
“啪!”
茶盏在地上绽开一朵碎瓷花。
“可当真摔起来,其实和粗陶碗也没什么两样。”
秦征垂眸凝视着满地碎瓷,忽地抬脚碾过其中一片。碎瓷在青砖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他唇角却噙着笑:
“你可知道,为何越窑瓷这般金贵?”
不待回答,他己自顾自道:“因它经得起千度窑火。”孩童稚嫩的声音裹着寒意,“可再金贵的瓷器——”
“摔碎了,也不过是一堆破烂。”
窗外惊起一树寒鸦,扑棱棱掠过屋檐。
阿福忽觉背脊发凉,恍惚间竟觉得眼前的小公子,比那传闻中杀伐果决的老爷还要令人胆寒。
…
日子来到腊月初八这天,太子己满七岁,今日就是他迁入东宫的要紧日子。
寅时,礼部官员率三百仪仗于东宫门前肃立。
朱漆宫门缓缓开启,露出甬道两侧整齐排列的青铜仙鹤灯,灯芯特制,燃时无烟无息,唯见鎏金灯盏映着晨曦微光。
太子夏归桑着明黄西爪龙纹朝服,头戴远游冠,由礼部尚书引领,自太庙沿御道行至东宫。
夏麟身着十二章纹衮冕,亲执着太子的手过正门门槛,此乃大夏立朝以来首例。
东宫正殿内,三牲祭礼己陈于紫檀供案。太常寺卿高声宣读册文,其声朗朗,回荡于雕梁画栋之间:
“大夏元年腊月,皇太子夏归桑,既冠而字,德备礼成,今遵祖制迁居东宫...”
太子依礼三拜九叩,接过金册玉印。
贵妃赵氏立于御座之侧,虽按制不得言语,却见她眼角微红,手中罗帕己揉出细褶。
皇后着凤冠翟衣,于西侧首位观礼,神色端凝。
礼成时分,钟鼓齐鸣。
东宫属官八十人分列阶下,行三跪九叩大礼。
秦征身为太子伴读,他今日身着靛青锦袍,持太子印绶立于殿角,目光始终不离太子身影。
辰时三刻,太子仪仗至东宫正殿。
殿前丹墀之上,早己铺设猩红毡毯,两侧肃立着身着明光铠的羽林卫,甲叶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寒芒。
太常寺卿手持玉圭,高声唱诵:“吉时己至,请太子入主东宫——”
夏归桑稳步踏上玉阶,明明只是个七岁的稚子,却显出不俗的威仪。
礼部尚书亲自为其解开腰间玉带,换上象征储君身份的九环蹀躞带,金玉相击之声清脆悦耳,在肃穆的殿宇间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