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朱轮华盖的马车己横在茶楼门前。车帘一掀,先飘下一截粉霞似的裙角,接着是缀着珍珠的绣鞋重重踏在青石板上。
“把看热闹的都撵走!”少女的声音脆生生砸过来,帷帽垂纱随着她跳车的动作飞扬,“谁再敢瞧,统统押去衙门!”
侍卫们腰间短刃齐刷刷出鞘,寒光逼得围观百姓西散,沈虔不动声色地将女儿护在身后,脸色也倏地沉了几分。
赵嫣柔三两步走到近前,猛地掀开帷帽。十六七岁的年纪,杏眼樱唇,发间金步摇却随着她抬下巴的动作显出一股骄横:“你就是这茶楼的新东家?”
“正是。”沈虔拱手,身子仍挡在女儿前面,“小姐有何见教?”
少女忽然凑近半步,身上茉莉香粉的味道扑面而,她歪头打量沈虔身后露出的半张小脸,噗嗤笑了:“这小丫头倒像年画上的娃娃。”说罢竟自顾自往店里走,“听说你们江南的点心别致,本小姐要尝尝。”
沈虔略带抱歉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实在是不好意思,今日小店还未营业,连那做点心的师傅如今都还在赴京的水路上,不如小姐您改日再来。”
赵嫣柔闻言轻笑,纤指己捻起案上的那枚桂花糕,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指尖投下细碎的光斑。
“骗谁呢?”她红唇微启,咬了一小口,“这不是现成的么?”糕屑沾在唇角,被她用帕子随意抹去。
沈虔皮笑肉不笑,他解释道:“这是拙荆今早蒸的,怕是入不了贵人的口。”
少女忽然凑近那盘糕点,琼鼻轻皱:“嗯...用的是吴山桂花,蜜渍不够时辰,火候倒是刚好。”她抬眼时,眸中闪过一丝狡黠,“你夫人是扬州人?”
沈虔摇摇头,否认道:“不是的,我们是从夙州来的。”
“刚来京城?”
“刚来京城。”
赵嫣柔秀眉一拧,忽然来了性子,拍案道:“果然是不知者无畏,你可知这酒楼的前东家是我什么人!?”
“你说买下就买下,当真是没找人打听过为什么这里地段那么好,却也无人敢收?”
沈虔面色不改,只是屈膝跪了下来,不想她的怒火再波及到了自己的女儿。
“在下确实无知,不晓得小姐与那前东家又是何等关系?”
“这也是你能打听的?”赵嫣柔冷哼一声,下巴微扬,“我问你,可曾去过牙行?”
“尚未。”
“他可曾与你约好何时交易地契?”
“这...”
“若不如实相告,”赵嫣柔眼中寒光一闪,“我定要让你这茶楼开不到明日。”
沈虔沉默片刻,终是开口:“明日巳时,徐公子会在牙行门口等候。”
得到想要的答案,赵嫣柔神色顿时缓和,她唇角微扬,声音也轻柔下来:“多谢了。只要明日能见到他,问清些事情,我自不会为难于你。”
“行了,那也没别的事了,沈老板,再会了。”她声音轻快,转身时杏色裙裾旋开一朵娇艳的花。
行至门口,她又忽然抬头,深深看了眼沈若安的方向,手腕间翡翠镯子碰在门框上发出清脆声响:“今日叨扰了。”
院外早有侍女打起车帘,赵嫣柔踩着锦凳上车时,忽见墙角一株野蔷薇开得正好。
她随手折下一枝把玩,指尖不慎被花刺扎了一下,却也不恼,反而轻笑出声。
马车缓缓驶离,车帘随风掀起一角。只见她斜倚在锦绣靠枕上,正将那枝蔷薇凑到鼻尖轻嗅,眉眼间尽是掩不住的期待之色。
车轮碾过青石板,留下一路淡淡的花香,混着方才茶室里未散的龙井清香,在初夏的风里渐渐飘远。
…
第二日,巳时未到,一辆青布马车己停在牙行对面的柳树下。
此时外面正下着小雨,愈有变大的迹象。
车帘半卷,露出徐倾月半张苍白的侧脸。他裹着件月白色夹棉长衫,修长的手指搭在窗沿,指尖因久病泛着青白。
“公子,小心淋了雨。”一旁小厮轻声提醒。
徐倾月没应声,目光落在牙行门口的石狮子上。
晨光里,他眼下的青影愈发明显,连带着唇色也淡得几乎与脸色融为一体,他偶尔低咳两声,单薄的肩膀便跟着轻颤,像秋风中欲坠的枯叶。
马车角落里堆着几个包袱,最上头是卷泛黄的地图,露出“夙州”二字。
当远处传来环佩叮当的声音时,徐倾月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急急放下车帘,却在布料垂落的瞬间,从缝隙里瞥见一抹杏色身影正穿过晨雾而来,只是他尚未看清,还以为是什么路过的孩童。
“去看看,是不是沈东家。”
徐倾月轻轻推了把小厮的肩膀,因着一夜未眠,他此刻也是疲倦地紧,只想赶紧交易了地契然后出了城去。
然而,只是一会儿的功夫,那小厮又慌慌张张地掀开车帘,“公子,不好了,是...是赵家的马车!”
徐倾月闻言手指一颤,手里的地契顺势而落。他刚想吩咐车夫快走,却听见一道清脆的马鞭声破空而来。
“徐倾月!”赵嫣柔的声音比人先到。杏色的裙角一闪,她己利落地攀上马车,不由分说地掀开车帘钻了进来。
狭小的车厢内顿时盈满茉莉香粉的气息。徐倾月下意识往角落里缩了缩,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无奈:“赵小姐...”
“你躲我做什么?”赵嫣柔一把扯下帷帽,发间金步摇叮咚作响,“卖酒楼不告诉我,要走也不说一声?”她目光扫过角落的行李。
“你要去哪?”她声音染上几分哭腔,再也维持不住骄纵小姐的形象,放声大哭起来。
“你知不知道我整整寻了你三个多月,分明你都答应好了,待我及笄之后就不再躲着我,可是这两年以来,你哪次没有躲着我,你这个骗子,大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