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倾月顿时手忙脚乱起来,他坐首身子,从怀里连忙去取自己的帕子。
赵嫣柔一把推开他的手,气急道:“干什么,你不是嫌我用过的东西脏,给了我这帕子,你一会儿又用什么去。”
徐倾月僵住,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他强压下咳嗽的冲动,垂眸不去看她。
他的手被甩到一边,正好打落了最上面盖着的地图。
“你要去夙州?”赵嫣柔将它捡起,颤抖着手冷笑道,“带着你的痨病去等死?”
这话刺得他心口一疼。
“......是。”他哑声承认,终于抬眼看她,“所以,赵小姐何必追来?”
“何必?”她眼圈通红,“徐倾月,你以为我是傻子吗?太医署的病案我翻遍了!你的心疾明明——”
“——明明无药可医。”他打断她,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今日的雨,“最多三五年光景。”
车厢内霎时死寂,只剩雨声敲打车壁。
赵嫣柔的指尖发冷,却仍固执地攥着他:“三五年也好,三五日也罢,我......”
“可我不愿意。”徐倾月突然抽回手,“赵小姐,你是贵妃娘娘的亲侄女,将来要嫁的是王侯贵胄,而不是陪一个活不过三十岁的废人熬日子。”
他说得决绝,心却像被钝刀割着。
赵嫣柔怔怔望着他,忽然笑了:“徐倾月,你懦弱。”
雨幕中,她的声音轻却清晰:“连赌一把的勇气都没有,只会用为我好当借口逃开......”
一滴泪砸在他手背上,烫得他浑身一颤。
“.....滚下去。”他别过脸,袖中帕子己被攥得皱烂,“别让我说第二遍。”
就像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她误闯进醉月轩的最高层,他也是用这般语气呵斥她。
—“滚出去。”
—“别让我说第二遍。”
赵嫣柔深吸一口气,就连一旁的小厮都敢来请她下车。
“你会后悔的。”
车帘落下时,他终是咳出那口憋了许久的血。
殷红溅在帕中红梅上,像极了那年冬夜,她头上簪的那枚珊瑚珠。
…
永和宫内,金丝楠木桌上的御膳摆了七八样,赵嫣柔却只机械地夹了根青菜,在唇齿间反复咀嚼。
“嫣柔!”
玉箸磕在瓷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赵嫣柔猛地回神,正对上姑母赵殇儿凌厉的目光。
永和宫掌事嬷嬷立刻示意宫婢们退至殿外。
“姑母。”她放下筷子,乖乖接受训诫。
鎏金熏笼里的苏合香氤氲缭绕,赵殇儿凤眸微眯:“现在可是胡闹够了?”丹蔻指甲在案几上叩出规律的轻响,“堂堂侍郎千金,追着个病秧子满京城跑...”
“好了…”夏麟轻轻按住赵殇儿的手,温润的眉宇间带着无奈,“嫣柔还小...”
“小?”赵殇儿甩开他的手,髻上的金凤步摇剧烈晃动,“再过两年就二十了的姑娘,还当街拦人家的马车!”她突然抓起茶盏又重重放下,“你可知那徐倾月...”
“姑母——”赵嫣柔她自己最清楚徐倾月的身体情况了,不想再听别人口中的他。
“二十六岁的男子看十七岁的姑娘...”赵殇儿捏起一块杏仁酥,又意兴阑珊地放回描金碟中,“就像看春日里过早绽放的桃花。”
“美则美矣,却怕一场倒春寒就谢了。”
见侄女依旧还是垂着个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赵殇儿无奈,只能放柔语气,细心规劝道:“姑母知道,你这个年纪把爱看得比天还高,我也能理解在你心爱之人命数无多之时,你依旧费尽心思想将他留住的用心良苦。”
“可爱不总是一味付出的,爱是相互的,也许他也真的爱你。”赵殇儿扶上她紧绷的后背,轻拍道:“但他的爱是克制的,理性的。”
夏麟再也看不下去,他也出声问道:“姑父问你,你是真的爱他吗?”
“你姑父说的没错,你真的能分得清楚,对那个徐倾月,是爱慕,是依赖,还是一抹爱而不得的执念?”
赵嫣柔忽然打断他们,恳切道:“我是真心爱他。”
殿内烛火摇曳,映得赵嫣柔眼底水光潋滟。她缓缓抬头,声音轻而坚定——
“我爱他,不是因为他病弱可怜,也不是因为求而不得的执念。”
“我说不上来为什么喜欢他,可能是因为他总记得我随口提过的小事——吴山的梅枝、城南的糖糕,甚至是我喜欢的诗句……他都会一一记在心里。”
“他总说,自己命数无多,不该耽误我。”赵嫣柔深吸一口气,泪珠滚落,“可爱一个人,哪里是耽误?”
“哪怕他真的命不久矣,但我依旧想要守在他的身边,就算是陪他说说话也好,我也心满意足了。”
“我就是想和他待在一起,一起看风花雪月。”
“仅此而己。”
夏麟与赵殇儿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无奈与怜惜。既然嫣柔真心喜欢,他们自然要成全。
“姑父这就派人将他追回来。”夏麟轻叹一声,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待当面问过他的意思,若他愿意,你们是留在京城还是远走高飞,姑父姑母都由着你们。”
赵嫣柔眼眸一亮,立即抓住赵殇儿的手,欣喜道:“真的吗?”
“自然当真,朕可是天子。”夏麟唇角微扬,从怀中取出一个精巧的紫檀木盒,递到她手中。
木盒不过掌心大小,却雕着繁复的缠枝纹,触手生温。
“此物名为'玉壶冰心丸',天下仅此一颗。”夏麟眸光微沉,语气郑重,“姑父不敢保证能让他药到病除、长命百岁,但至少......能让他多陪你些时日。”
赵嫣柔捧着紫檀木盒的手指微微发抖,盒中那颗晶莹剔透的药丸在烛光下流转着淡淡的光晕,仿佛有生命般微微颤动。她深吸一口气,抬眸看向夏麟,眼中既有感激又有忐忑:“姑父......”
夏麟抬手止住她的话,眼中带着几分深意:“不必言谢,只是这药虽能护住心脉,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他顿了顿,“待徐倾月回京后,朕会让太医院全力诊治,或许......还能寻到别的法子。”
赵殇儿轻轻握住侄女的手,温声道:“你先回府歇着吧,如今暗卫己经备好快马,今夜便能追上他。”
赵嫣柔重重点头,将木盒小心收进怀中,转身快步朝殿外走去。
夜风扬起她的衣袂,廊下的宫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夏麟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忽然轻叹一声:“年轻真好啊......”
赵殇儿侧眸看他,似笑非笑:“皇上这是嫌臣妾老了?”
夏麟低笑,伸手揽住她的肩。
“我哪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