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易主后的第三天,维持会的第一号公告,贴满了城内城外的每一面墙。
黑字白纸,字迹清晰,内容却简单到让所有识字的人都以为自己眼花了。
“告江城全体乡民:即日起,废除一切苛捐杂税。凡我江城治下田亩,地主收租,不得逾二成五。违者,严惩不贷!苏浅月,立。”
起初,泥腿子们不敢信。他们围着公告,伸着脖子,一遍遍地让识字先生念,每一个字都咀嚼了半天。当确认那“二成五”不是玩笑后,压抑了不知多久的死寂田野,瞬间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狂喜。
“老天爷开眼了!”
“苏会长是活菩萨下凡啊!”
农人们奔走相告,把这个消息传遍了每一个村庄角落。那份喜悦,比丰收更实在,比过年更热闹。
然而,农民的狂欢,就是地主的噩梦。
维持会总部门口,十几个穿着绫罗绸缎、脑满肠肥的地主乡绅堵住了大门,为首的王老太爷,是江城周边最大的地主,此刻正捋着山羊胡,一脸痛心疾首。
“苏会长,万万不可啊!这二五减租,是动摇国本!祖宗之法不可变,您这是要让江城乱起来啊!”
他身后的一众地主纷纷附和,有的哭诉家道艰难,有的引经据典,更有甚者,暗中煽动了几个不明真相的佃农,在远处举着“还我旧约”的牌子,企图制造民意。
苏浅月在二楼的窗边,冷眼看着楼下这出闹剧,嘴角勾起一抹嘲讽。
“让他们进来。”
会议厅内,气氛肃杀。
地主们正襟危坐,神情各异。苏浅月坐在主位,一身黑色西装,十指交叉,气定神闲。她身后,凌风如一尊沉默的铁塔,眼神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让他们的鼓噪都弱了三分。
“各位乡贤,”苏浅月终于开口,声音清冷,“闹够了?”
王老太爷咳嗽一声,刚想倚老卖老说几句场面话,苏浅月却抬手制止了他。
“我今天请各位来,不是听你们抱怨的。”
她身后的大幅白板被揭开,上面是一张用炭笔画的巨大图表。
“这是我让人统计的,江城周边近五年的土地抛荒率、佃农逃亡率和粮食总产出。”苏浅月拿起一根细长的教鞭,点在图表上那条断崖式下跌的曲线上,“各位可以看看,再过五年,你们的地,还有没有人种。你们的租子,还能收到几个铜板。”
她没讲大道理,只讲数字。冰冷的数字,像一盆冷水,浇在地主们滚烫的贪欲上。
“你们以为,我减租是为农民?错。”苏浅月笑了,那笑容却让在场的人不寒而栗,“我是为你们。再竭泽而渔下去,鱼死,网也得破。”
厅内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苏浅月放下教鞭,话锋一转,语气缓和下来。
“当然,我苏浅月不是不讲情面的人。”她拍了拍手,福伯端着一摞文件走进来。
“凡今日签署新租约,主动执行二五减租者,可获得两项优待。”
“第一,人民银行将为各位提供低息贷款,扶持你们发展织布、榨油等副业。”
“第二,苏氏集团旗下的工厂,将优先录用各位的子弟,担任管理层职位,薪酬优渥。”
胡萝卜递出来了。
地主们面面相觑,眼神开始活络。不少人己经意动,盘算着自家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如果能进工厂当个体面的管事,可比守着几亩地强多了。
王老太爷见状,急了。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妖言惑众!我王家世代书香,岂能与商贾为伍!我绝不同意!”
他要负隅顽抗,维系自己带头大哥的地位。
苏浅月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
“王老太爷,说得好。”她轻轻鼓掌,“您老人家风骨高洁,令人敬佩。不过,我这里正好也有几件关于您的旧事,想请大家评判一下。”
她朝凌风递了个眼色。
凌风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展开一份卷宗,用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念道:
“民国七年春,王老太爷为强占李家洼水浇地,勾结城防营,污蔑李家三子为匪,致其全家五口沉塘。”
“民国八年秋,收成不足,王老太爷将佃户张老西之女强卖入春香楼,抵扣租子。”
“民国九年……”
一件件,一桩桩,凌风的声音平稳,却字字诛心。王老太爷的脸从涨红变成酱紫,又从酱紫变得惨白。他浑身筛糠般抖动,指着苏浅月,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拿下。”苏浅月淡淡吐出两个字。
两名苏家军士兵立刻上前,将如泥的王老太爷架了出去。
“王家所有田产、家产,全部充公!田地,分给无地和少地的农民!”
这一手杀鸡儆猴,快、准、狠,彻底击溃了所有地主的心里防线。
剩下的地主们再不敢有二话,争先恐后地涌向福伯,在那份崭新的租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新政推行,立竿见影。
农民的生产积极性被空前调动起来,田间地头,到处是欢声笑语。苏浅月趁热打铁,将工厂生产的廉价化肥和新式农具,以成本价卖给农民,江城的粮食产量,开始了肉眼可见的增长。
希望的种子,被种在了这片古老的土地上。
与此同时,江城西郊,一座地图上不存在的铁矿,正在日夜不休地秘密开采。一车车高品位的铁矿石,没有运往任何炼钢厂,而是被悄悄送进了一座名为“新农”农具修理厂的深山山谷里。
这天,李大胆兴冲冲地跑进苏浅月的书房,献宝似的递上一张图纸。
“大小姐!您看!第一批新式锄头的样品出来了!比德国货还好使!”
苏浅月接过图纸,目光落在上面。那流畅的线条,精密的构造,哪里是什么锄头,分明是一批制式步枪的枪管和核心零件。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推开,凌风快步走入,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小姐。”他将一份电报放在桌上,“出问题了。”
“我们的铁矿石,纯度太高了。”凌风的声音低沉,“高得不正常,己经引起了上海洋行几个买办的注意,他们派人来江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