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矿石纯度异常的消息,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苏浅月心中漾开圈圈涟漪。洋行买办的鼻子比猎犬还灵,他们闻到的不是矿石味,而是战争与暴利的血腥味。
“小姐,要不要我派人……”凌风做了个下切的手势,眼神冰冷。
“不必。”苏浅月摆了摆手,目光落在窗外。那里,江城第一期技术学堂的毕业典礼正在举行。“打草惊蛇,只会让他们更警惕。蛇来了,我们备好打蛇的棍子就行。眼下,我们有更重要的事。”
……
江城人民银行的后院,被临时布置成了一个简朴而庄重的会场。一百二十名年轻人,穿着崭新但统一的粗布工装,胸前别着一朵小小的红花,脸上的激动与朝气几乎要溢出来。三个月前,他们还是码头上扛包的苦力,田里刨食的泥腿子,甚至是被父母卖掉的学徒。
而现在,他们识字、会算,懂得基本的机械原理和管理流程。
一个名叫铁牛的少年,正站在台前,用略带紧张却无比洪亮的声音发表演讲:“……我以前觉得,这辈子就是个睁眼瞎,跟牛马没两样。是苏会长,是学堂,给了我一双看清世界的眼睛!我铁牛发誓,这辈子,这条命,就是苏会长的,就是江城的!”
台下掌声雷动,许多人激动地红了眼眶。
苏浅月站在二楼的走廊上,静静看着这一幕。她没笑,但那双总是藏着冰霜与癫狂的凤眼,此刻却有了一丝暖意。
“他们很感激你。”凌风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
“我不需要感激。”苏浅月淡淡道,“我需要的是能听懂命令、能执行计划、能创造价值的人。不是任人宰割的牛马。”
她话音刚落,李星火从另一侧楼梯快步走来。他没有看苏浅月,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台下那些毕业生,那眼神,是沙漠旅人看到绿洲时的渴望。
“浅月同志。”李星火的声音有些沙哑,“这些……都是好苗子啊。”
苏浅月转头看他,嘴角微微勾起:“李先生看上了?”
“根据地太缺人了。”李星火毫不掩饰,“我们有信仰,有热情,但我们缺懂技术、会管理的人才。很多好政策,就是因为缺少执行的人,才推行不下去。”
“好说。”苏浅月伸出三根手指,“三十个。本期最优秀的三十名毕业生,思想最进步,能力最突出。送给你,支援根据地建设。另外,以后每期毕业生,三七分,你三我七。”
李星火猛地一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浅月同志,这太贵重了……”
“没什么贵重的。”苏浅月打断他,“他们是火种,撒在哪里,都能燎原。我这里的工厂需要他们,你的根据地更需要他们。我们要做的是同一个事业,分什么彼此。”
她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魄。李星火看着她,最终郑重地敬了一个军礼。
送走兴高采烈的李星火,苏浅月揉了揉眉心。盘尼西林的成功,让她愈发意识到人才的短缺,尤其是医疗人才。前世记忆中,有一位杏林国手,此时应该就隐居在江城附近的山里。
“凌风,备车。”苏浅月眼中闪过一丝志在必得的光芒,“我们去请一位真正的‘财神爷’。”
……
青峰山,白家医馆。
这里与其说是医馆,不如说是一处僻静的农家院落。苏浅月叩响柴扉时,只有一个干瘦的小药童探出头来,爱搭不理地说:“师父不见客,尤其是你们这种穿绫罗绸缎的。”
“我们是来求医的。”苏浅月道。
“师父说了,达官贵人一概不看,怕脏了他的银针。”药童说着就要关门。
凌风眉头一皱,刚要上前,苏浅月抬手拦住他。她朗声道:“我们不是为自己求医,是为天下百姓求一个医者仁心。请转告白敬亭老先生,就说苏浅月有三问,他若能答,我立刻就走。若答不出,就请出来一见。”
院内沉默了片刻,传来一个苍老而孤高的声音:“说。”
苏浅月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院内。
“第一问:一人身中奇毒,五脏六腑皆呈衰败之相,然气血尚存,神志清明,此为何症?”
院内又是一阵沉默,良久,那苍老的声音才回答:“此非毒,乃‘假死脱胎’之症。以金蝉脱壳之法,舍弃败坏之躯壳,重塑脏腑。此法凶险,九死一生。你从何处听来这等偏门病症?”
“第二问,”苏浅月不答反问,“一富商与一农夫皆染恶疾,命悬一线,今只有一剂良药,先生救谁?”
“哼,油滑之问!”那声音透着不屑,“医者父母心,岂能因贫富而异?自然是先到先得,或凭天命。”
“错。”苏浅月的声音陡然转厉,“当救农夫。富商死了,不过一家哭。农夫死了,一季田荒,全家老小都要饿死。这己非医道,而是人道!”
院内,彻底没了声音。
过了许久,苏浅月才缓缓抛出第三问:“先生的祖传良方回春丹,活血化瘀,功效卓著,然晚辈斗胆,敢问先生,方中九节菖蒲与地龙干同炉共熬一个时辰,是否会令体虚者服用后,偶发心悸盗汗之症?”
“你!”
柴扉“吱呀”一声被猛地拉开,一个须发皆白、身穿麻衣但精神矍铄的老者冲了出来,双目圆瞪,死死盯着苏浅月,满脸的震惊与不可思议。
他正是被誉为“针王”的中医大师,白敬亭。
那药方的细微瑕疵,是他钻研一生才发现的隐秘,从未对外人言。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娃,是如何知道的?
“你到底是谁?”白敬亭的声音都在颤抖。
苏浅月微微欠身:“一个懂点医理,并想让中医发扬光大的人。”
她没有用金钱去砸,也没有用权势去压。她只是从怀中取出一份计划书,递了过去。
“我想在江城成立一所中西医结合研究院。整理散落民间的古方医书,破除门户之见,将所有医术去芜存菁;同时引进西方的解剖学、药理学,用科学的方法验证并改良我们的药方。让中医,不再是玄之又玄的经验之谈,而是能上手术台,能进实验室,能走向世界的伟大医学!”
白敬亭接过计划书的手在抖。他一页页地翻看,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越是激动。那上面描绘的蓝图,正是他穷尽一生所追求,却求之不得的梦想!
“废除门户之见……让中医走向世界……”他喃喃自语,浑浊的老眼中,渐渐涌上泪水。他猛地抬头,看着苏浅月,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失散多年的知己。
“好!好!好!”白敬亭连说三个好字,老泪纵横,“老夫等了一辈子,就是为了等今天,为了等你这样的人!院长之位,我接了!这条老命,也交给你了!”
看着一代“针王”激动得像个孩子,苏浅月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人才,才是事业的根基。
然而,她脸上的欣慰尚未完全散去,一丝极其不祥的预感陡然攫住了她的心脏。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预感,山道下,福伯正连滚带爬地跑上来,手里挥舞着一份电报。
“大小姐!不好了!上海秦先生的加急密电!”
苏浅月接过电报,迅速扫了一眼。上面的暗语简洁而致命:
“金蛇出洞,主教亲临。携欧陆财狼、军火专家数名,己抵沪。其势汹汹,目标不明,恐与江城钨矿有关。万望小心。”
黄金蛇的最高头目,“主教”!
苏浅月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她还没从这份情报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凌风腰间的对讲机,苏浅月让人改造的早期步话机,突然响起刺耳的杂音。
听了两句,凌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他猛地转向苏浅月,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惊惶。
“小姐,矿区出事了!”
“塌方了!你让我重点监控的那几个新探明的富矿矿洞,全塌了!”
“是人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