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慎么斟了盏清茶,指节轻叩案几:“公子,下官曾阅过一卷上古残篇,其中记载,鸿蒙初辟之时,神明因一己私念,创生一族,名曰‘精灵’,其形貌昳丽,寿数绵长……”
西尔瓦里昂闻言低笑,修长手指漫不经心地抚过拽拽的鬃毛:“县尊大人莫非是想说……”他倏然偏头,“我是那画本子里写的精灵?”
魏慎么喉结微动,目光却未移开半分。
那对宝蓝色的瞳眸似将整片星海纳入其中,璀璨得令人目眩,却又在流转间暗藏刀锋般的冷芒,仿佛多凝视一刻便会坠入无底深渊。
“县尊大人。”西尔瓦里昂指尖轻敲桌面,发出规律的脆响,“我不过是个途经此地的外人,与那精灵之说八竿子打不着。您这般拐弯抹角…倒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魏慎么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若本官首言相询...公子可愿坦诚相告?”
低笑声在堂内荡开,西尔瓦里昂眼底浮起一层捉摸不透的雾霭。
拽拽的利爪在地砖上刮出刺耳声响,喉间滚动的低吼如闷雷般在众人脚底震颤。
魏慎么长叹一声,指节攥得发白,官袍袖口在案几上擦出簌簌轻响:“这‘吉祥县’......早己名不副实。”他抬眼时,眼底布满血丝,“不知从何时起,城中混入了诸多魑魅魍魉——他们披着人皮,行事却诡谲异常。”
茶盏在他掌中微微震颤:“本官自幼读圣贤书,本不信怪力乱神之说。可眼下......”喉头滚动间,声音陡然沙哑,“他们藏匿市井,用那些邪门手段残害百姓。本官......本官明明洞若观火,却苦于抓不住把柄。”
突然起身深揖到底,玉带钩撞在案角铿然作响:“今日唐突公子,实是存了万分之一的念想若您当真非凡俗之辈,求您救救这一城无辜!”
西尔瓦里昂眸中星辉倏然一黯,指尖轻轻着茶盏边缘,釉面映出他略带歉意的面容:“可惜......”他摇了摇头,宝蓝色的眼瞳如退潮的海水般敛去锋芒,“在下终究要让县尊失望了。非是不愿,实是不能,我既非您所想之人,亦无那般通天彻地之能。不过......还是要谢过大人提点。这吉祥县,我自会谨慎行事。”
“只是不知......”修长的手指点了点窗外渐沉的暮色,“县尊大人可愿指点一处落脚之所?总不好让您的‘囚犯’露宿街头不是?”
魏慎么捋须轻笑,官袍广袖在暮色中翻涌如云:“这是自然。不过...公子如今尚在羁押之期,少不得要委屈您暂居县衙了。”
击掌三声,立时有青衣小吏碎步近前。
魏慎么附耳低语几句,那小吏连连颔首,腰间铜牌叮当作响。
“西厢己备好厢房,一应衣食自有差役伺候。”他拱手作揖时,玉佩禁步纹丝不动,“公子请——”
西尔瓦里昂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广袖翻飞间宝蓝色眼眸在廊下灯笼映照中忽明忽暗。
拽拽的尾梢扫过青砖地面,在县令脚边卷起一阵带着松香的风。
待那一人一兽的身影消失在九曲回廊尽头,魏慎么面上如沐春风的笑意骤然凝结。
他负手立于滴水檐下,对着阴影处比了个隐秘的手势:“派影卫盯着,十二个时辰不间断。”
西尔瓦里昂进入屋内,打开被子,躺进闭眼。
拽拽歪着脑袋盯了片刻,也找块舒服的地方躺下闭眼,睡觉。
“还真睡觉。”
影卫的回报让魏慎么指节发白,整整十五日,竟将大半光阴都付与了黑甜乡。
魏慎么拍案而起,檀木案几震得茶盏叮当:“他就没半点异常?”
“没。”
“他除了睡觉就不干别的事情了?”
“有。”
“有什么?”魏慎么也不等影卫说下去,焦急问道。
“吃、拉。”
魏慎么有些无语,掌心拍的通红:“就这些?你没看漏?”
“没有。”
魏慎么只觉一股郁气首冲天灵,眼前阵阵发黑。
先前他何尝没有殚精竭虑?县衙朱漆照壁上悬过千金赏格,黄榜不知被多少江湖术士揭去,但能干事的人,没有。
他也不是没亲自去找过,找到了激动的心颤抖的手,请来县城,被怪异之事给吓死了。
这次好了,看见西尔瓦里昂以为是希望,结果只是个来自异域的睡神。
心碎了一半,“苍天呐——”魏慎么以掌击额,官帽都歪了半边,“本官这是造了什么孽!”
“十五日期满,县尊大人,在下也该告辞了。”西尔瓦里昂执了个标准的拱手礼,竟比本地人还要行云流水三分。
魏慎么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指尖在袖中微微颤动。
他眼风一扫,身侧的小厮立即会意,躬身低语:“大人,这半月来确实毫无异状。或许...真是咱们多心了?”
“不可能!”县令猛地攥紧腰间玉佩,指节泛白,“那双眼睛...”他想起那日在烛火下泛着妖异蓝光的瞳仁,声音陡然一沉,“继续跟。”
“你好,住店。”
少年嗓音清越,恰似玉磬轻叩山泉。
惊得柜台后打盹的店小二一个激灵。待他揉眼细看,手中账簿“啪嗒”坠地。
这哪是什么寻常客官,分明是半月前那带着狮子入城的异域客!
“客、客官...”小二喉头一滚,“咱这小店...实在...实在...”他盯着少年脚边打哈欠的金毛巨兽,舌头突然打了结,“供、供不起这这猛兽啊!”
西尔瓦里昂眉心微蹙,眸中闪过一丝不悦:“我这狮子自幼驯养,从不伤人。”他抬手抚过拽拽的鬃毛,那猛兽竟如家猫般蹭了蹭他的掌心,“况且它向来寸步不离跟着我,你怕什么?”
店小二搓着手连连后退,脸上堆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客官明鉴啊!这寻常人谁家养狮子当宠?小店里南来北往的客人多,三教九流都有...”他偷瞄了眼正打着哈欠的拽拽,压低声音道,“就那些个嘴碎的,白的都能说成黑的。您行行好,我这小本经营,实在经不起折腾啊!”
“那依你看——”西尔瓦里昂倏然逼近,那张俊美得不似凡人的面孔骤然在店小二眼前放大。
宝蓝色的瞳仁里凝着千年寒冰般的冷意,“我该露宿街头?你们吉祥县,便是这般待客之道?”
店小二被那迫人的气势逼得踉跄后退,后背“咚”地撞上柜台。
茶盏叮当乱响间,他结结巴巴道:“客、客官息怒!小、小的不是这个意思......”
“你分明就是这个意思。”西尔瓦里昂冷笑一声:“罢了,强求无益。”
他正欲离去,忽闻身后传来一道苍老却清朗的声音:“小友留步。”
回首望去,但见一位布衣老者独坐窗边,霜白的鬓角沾着几片草叶。
案几上粗陶碗里盛着盐水花生,半坛老酒飘着药香。
“老朽有间医馆,若小友不嫌简陋,可暂作栖身之所。”
西尔瓦里昂眉梢微挑:“哦?您就不怕......”他轻抚拽拽的鬃毛,猛兽适时露出森白獠牙,“被我这狮子当了点心?”
老者哈哈大笑,竟伸手揉了揉狮子的头顶:“猛兽通灵,老朽行医半生,还分得清什么是凶性,什么是......”他望进少年宝蓝色的眼眸,“护主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