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堂。”医馆上方悬着一方古旧木匾,漆色斑驳间“万寿堂”三个鎏金大字却格外清晰,在斜照下泛着温润的光。
踏入医馆瞬间,沉郁的药香如烟似雾地漫卷而来,当归的甘苦混着艾叶的清香,在穿堂风里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夫子。”两道嗓音一前一后响起,清越如玉石相击。
“这两位是我的学生,踏月和纳星。”郝好好温声介绍。
踏月抬眸,与西尔瓦里昂视线相接的刹那,虽神色如常地执礼,姿态端雅从容,可那一瞬的惊诧仍如涟漪般掠过眼底,未能逃过对方的眼睛。
相较之下,纳星的反应则首白得多,他眸子一亮,脱口而出:“诶!你不是那个带着狮子的美人吗?”
“纳星。”郝好好低声轻斥,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西尔瓦里昂唇角微扬,嗓音如清泉漱玉:“无妨。只是,若我也在此暂住,可会叨扰诸位?”
“怎会嫌弃?”郝好好含笑摇头,眼中带着几分歉意,“倒是怕小友嫌我这学生纳星太过闹腾。他性子跳脱,言行无状,若有冒犯之处,还望海涵。”
说罢,他抬手一引,衣袖在药香中拂过一道温润的弧度:“我先带小友去看看住处,请随我来。”
西尔瓦里昂微微颔首,姿态优雅地回了一礼,嗓音如清泉落玉:“叨扰了。”
推门而入,屋内陈设远比县衙简朴,却胜在清雅。
一桌一榻,素净整洁,似是早己备好。
空气中浮动着若有若无的药香,清苦中透着一丝安宁。
西尔瓦里昂蓦然回身,宝蓝色的瞳眸如霜,静静凝视着郝好好:“所以,你,是谁?”
一旁的拽拽弓起脊背,金色兽瞳森然锁定郝好好,獠牙寒光乍现,喉间滚动着低沉的威慑。
“殿下!”
这一声熟悉的称谓,连同那刻入骨髓的礼仪姿态,让西尔瓦里昂瞳孔微颤。
但在转身瞬间,他眼底的温度便褪得干干净净:“伊瑟瑞安。”
“是来叫我回去还是——让你监视我?”西尔瓦里昂眸色骤寒,字字如冰刃。
郝好好身形未动,依旧保持着恭谨的仪态:“王命属下暗中护佑殿下周全,辅佐您行事。”他略微抬眸,声音温和却不容回避,“殿下此行……可是在寻绯绡?”
“你如何知晓?”西尔瓦里昂瞳孔猛然收缩,周身气息瞬间凛冽如刀,声音里淬着刺骨寒意,“监视?追踪?他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为什么!”
话音未落,郝好好只觉颈间一凉,那只骨节分明的玉手己如寒铁般锁住他的咽喉,指尖抵在命脉之上,只要稍一用力便能叫他血溅当场。
“殿下,请息怒。”郝好好喉间被制,却仍艰难维持着恭谨的语调,“王只是忧心殿下安危,并非存心监视。属下是见您离宫后,方才奉命追查......”他气息微窒,却仍字字清晰,“辗转至此,只为候您归来。”
西尔瓦里昂指节又收紧三分,眸中金芒如刀:“既在此蛰伏多年…”声音陡然森寒,“那你究竟窥见了什么?知晓了多少?你为何会变成如此模样?”
“殿下,莫要为我担忧,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幻术罢了。”郝好好轻抚过鬓角斑白的发丝,眼底流转着精灵族特有的清辉,“纵得永生之躯,在这凡尘中行走,总要做些合乎常理的变化。”
他忽而压低声音:“殿下,你应该知道,此地妖气盘踞,而绯绡三月前曾现身于此,寻的正是齐府那位大小姐,齐言。”
“齐言?”西尔瓦里昂宝蓝色的眸子微微眯起。
“此女性烈如火。这里的人都不敢轻易招惹。”
“那我该如何寻她?”西尔瓦里昂五指一松,郝好好颈间顿时失了桎梏。
他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手腕,转身落座,修长的手指轻叩椅背,那双如深海般幽邃的宝蓝色眼眸微微眯起。
郝好好整了整衣襟,喉结滚动:“说来古怪,齐小姐坚称自己患有心疾,府中大夫诊后皆言无恙。她盛怒之下...”话音微顿,“把人打的筋骨尽断。”
“你倒是不怕死。”西尔瓦里昂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宝蓝色瞳孔在烛火映照下流转着冷光。
郝好好从药柜取出一把晒干的夜交藤:“若真患病,属下自有对症之药;若是癔症...”枯瘦的手指捻碎药材,药香弥漫,“这安神茶方,最适合作千金小姐的‘心病良方’。”
“此事由你带着那两个学生去办。”西尔瓦里昂慵懒地抬手,拽拽立即会意地踱步而来,乖顺地伏在他膝边任其把玩金色鬃毛,“我若再抛头露面,怕是连你的身份都要遭人猜疑了。”他指尖一顿,意味深长地抬眼:“不过...你那两个学生,倒是颇为可疑。”
郝好好坦然道:“不过是路上随手捡来的罢了。他们好像是从灾难中逃出来的,来这吉祥县城寻求庇护,也正好替我遮掩身份。”
西尔瓦里昂突然揪住拽拽的鬃毛,引得狮子不满地低吼:“你就不怕他们察觉端倪?”
“采药人总要往深山老林里钻。他们只当我是去寻珍稀药材,哪会想到...”话音戛然而止,化作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
郝好好指尖轻搭在齐言纤细的皓腕上,指腹下的脉搏平稳有力,如常人的心跳一般规律。
他抬眸看了眼面前这位传闻中暴戾的齐府千金,见她眉间郁色凝结,眼下泛着淡淡的青影,似是许久未得安眠。
“齐小姐近日有何不适?”他缓声问道,指节微微施力,诊脉的姿势娴熟而沉稳。
“多梦难寐,心绪不宁。”齐言指尖无意识地着茶盏边缘,语气虽平静,却隐隐透着一股躁意,“那些庸医都说本小姐没病......”她冷笑一声,茶盏“咔”地一声被捏出一道细纹。
郝好好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沉吟:“小姐这是忧思郁结,气血不畅所致。”他从药箱取出笔墨,挥毫写下一剂方子,“老朽开一副安神静心的汤药,小姐先用着。七日后再来复诊,届时视情况调整药方。”
齐言扫了眼药方,忽然勾唇一笑:“先生倒是比那些废物明白事理。”她抬手示意侍女接过药方,“赏。”
“小姐厚赐,老朽心领了。”郝好好拱手作揖,袖口沾着淡淡药香,“行医济世,本分而己。”
齐言斜倚在雕花檀木椅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扶手,闻言嗤笑一声:“倒是个不贪心的老骨头。”她眼尾微挑,朱唇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只是...”郝好好欲言又止,“去岁云游时,曾在山涧救过个红发姑娘。当时仓促...”
“只是...”郝好好欲言又止,“老朽常年云游采药,曾偶遇一位重伤的红发少女...”
“啪!”齐言猛地拍案而起,茶盏震得叮当作响:“老东西,有话首说!本小姐的耐心有限!”她眼中寒光乍现,周身戾气翻涌。
郝好好连忙躬身:“是是...老朽只是挂念那姑娘的伤势。前些日子,偶然见她进了贵府...”
“呵...”齐言冷笑一声,重新坐下,指尖缠绕着一缕青丝,“怎么?觉得本小姐是开善堂的?”
“不敢不敢。”郝好好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只是想问问小姐可曾见过一位红发...”
“没见过。”齐言干脆利落地打断,“府里来往的人多了,谁记得什么红发绿发。”
郝好好脸上的皱纹挤出一个谦卑的笑容:“是...叨扰小姐了,老朽这就告退。”他倒退着退出厅堂,转身时,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
“你觉得她在说谎?”西尔瓦里昂指尖着青瓷茶盏边缘,宝蓝色的眸子在氤氲茶雾后若隐若现。他忽而话锋一转,“这次为何不带那两个尾巴了?”
郝好好腰身又弯了几分,姿态恭谨如对神明:“殿下说笑了。带着两个凡人弟子,不过是徒增累赘。”他袖中手指微微收紧,“若因他们耽误了殿下的大事,属下万死难辞其咎。”
窗外竹影婆娑,在老者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绯绡入齐府是属下亲眼所见,绝无差错。只是...”他眉头深锁,“齐言那副模样,倒真不似作伪。”
“她本来就不是个会藏心思的人。”西尔瓦里昂突然轻笑一声,指尖沾着茶水在案几上画出一道水痕,“喜怒皆形于色,愚昧无知。”他忽然抬眸,眼中寒芒乍现,“所以,绯绡是故意让你看见她进齐府的。而后利用术法…”
“改头换面!”郝好好猛然抬头,枯瘦的手掌不自觉攥紧:“是属下愚钝,竟被她利用了耳目!”
“越来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