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雪归来
大雪扯絮般扑向残破的山神庙。
唯一的火堆己然熄灭,徒留一点呛人的青烟盘绕在冰冷的空气里。寒气侵骨,每喘一口气都像在吸入刀子,将五脏六腑割得生疼。谢清漪蜷缩在腐朽发霉的稻草堆上,单薄的嫁衣如同被剥落的树皮,再难裹住她最后一丝热气。意识像是被困在深海里,粘稠冰冷,不断下沉。
“…嗤,真当自己还是金尊玉贵的谢府嫡小姐呢?”一个刻薄又熟悉的声音,裹挟着门外涌进的凛冽风雪,刺透了混沌。“这病秧子今晚就是她的好日子!死了干净,省得嫁妆抬进平王府再丢人现眼!”
“王嬷嬷,您小声点。”另一个声音怯怯地劝。
“怕什么?”那王嬷嬷压低了点声音,却更显恶毒,像毒蛇吐信,“里头那个早冻硬了!姨娘说了,这就是她的命!嫁个活死人冲喜?命里没福气扛罢了!她那短命娘更别提,活死人娘俩,一个塞一个晦气!夫人那病秧子耗着等死罢了,等这孽种一嫁走,丧事正好接着办,姨娘也算积德行善给她娘俩在底下团聚……”
每一个字都如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谢清漪濒死的神经上。王嬷嬷!张姨娘!短命娘!
“积德行善?”一个念头带着冰冷的怒意在脑海炸开,“好一个积德行善!”
濒死的绝望轰然炸裂,化作一股烧穿天灵盖的恨意!眼前血光弥漫,瞬间吞噬了刺骨的寒冷!
滚烫的碳盆! 模糊视野里,母亲痛苦地蜷缩在床上,脸白得发青。
“漪儿…冷…” 母亲气若游丝的低唤,如同最锋利的钩子撕裂着她的心。
王嬷嬷那张得意的老脸! 是她!端着那个银丝炭盆进来,殷勤得令人作呕!那盆炭!那盆炭!
张姨娘在病榻前假惺惺地垂泪! “姐姐安心养病,万事有我呢…” 眼底深处,却是毫不掩饰的得意与贪婪!
最后的景象在脑中定格——母亲咳出一大口乌黑的血,身体骤然绷首,软软瘫了下去。
是被生生毒死的!是张姨娘!是王嬷嬷!是被她们一点点用毒炭熏死的!是她没用!她嫁入了平王府那个魔窟!她没能护住娘亲!
“噗——”
一口冰冷的污血猛地从喉咙呛咳出来,将堵住呼吸的凝块一起冲开。谢清漪霍然睁开双眼,那眼眸中再无半点濒死的浑浊与绝望,只有深如寒潭的幽冷,淬着刻骨的恨意,如同两把刚从地狱拔出的利刃!
一股不知从何处爆发的力量贯穿了冻僵的西肢百骸!
“嘎吱”一声刺耳的稻草摩擦声!
蜷缩的身体猛地弹起!
门外仍在絮叨的两个身影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骇得一哆嗦。破庙半掩的木门被风雪推开更大缝隙。雪色反射的微光勾勒出门槛内那个骤然立起的单薄身影,红衣似血,乌发凌乱披散,苍白的脸映着雪光,那双眼亮得如同荒野里的饿狼!
“鬼……有鬼啊!”小丫鬟惊得腿软,一屁股坐进雪窝里。
王嬷嬷胆子大些,却也惊得往后一跳,随即看清了谢清漪那身破烂的红嫁衣和她眼中非人的厉光。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她,几乎是色厉内荏地尖声喝骂:“你这疯子!装什么尸变吓唬人?没死透的贱骨头,老……”
“砰!”
最后一个字被硬生生砸回了她的喉咙!
谢清漪以一种远超病弱之躯的速度,如离弦之箭般扑出!那只曾被冻得乌青的手此刻却蕴含着千钧之力,五指如铁钳,猛地狠狠掐住了王嬷嬷松弛下垂的脖颈皮肉!
冰冷刺骨的触感让王嬷嬷瞬间魂飞魄散!她甚至能清晰感受到那几根纤瘦手指深深嵌入自己皮肉的力道和刺骨的寒意!
痛!窒息!冰冷!
她想尖叫,可脖子被扼住,只剩从喉咙深处挤出的惊恐“嗬嗬”声。
“狗奴才!”
比数九寒风更冷的声音贴着耳廓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子刮进王嬷嬷的骨头缝。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一只同样冰冷瘦削的手,正从旁边落满积雪的供桌残骸下,摸索出一段不知何时冻得梆硬的、尖角嶙峋的残破瓦片!
那尖锐的棱角闪烁着死亡的光芒,下一刻,冰冷的触感己经狠狠抵在了她浑浊的眼球上!丝丝痛意和粘腻的触感传来,仿佛那瓦尖随时要刺破薄薄的眼皮捅进去!
“谁给你的狗胆——” 那冷到极致的声音贴着她的脸,近得如同情人低语,却字字淬毒,“——敢咒主母!敢害主子性命?!”
“呃……姨……姨娘……救……救我啊!!”
王嬷嬷魂胆俱裂,尖利破音的呼救撕破了山神庙的死寂!极致的恐惧爆发出的声音凄厉异常,在风雪破庙中回荡,带着濒死的扭曲!
这声撕心裂肺的呼救,如同一把带着倒刺的铁钩,狠狠扎进谢清漪的记忆深处!
“姨娘救我!”
前世也曾有过这样的尖呼,就在那个冰冷窒息的夜晚,那是她身边的丫鬟桃枝死前最后的绝望呼唤!画面如血般炸开!
碳盆!热气氤氲的银丝炭!是它们!
她猛地“看”清——
那不是普通的火炭!上好的银丝炭下,混合着一些不起眼的黑石煤块。它们燃烧得更为晦暗持久,散发出远比寻常煤炭更不易察觉、却更为阴毒致命的气味!那根本不是普通人家用的劣质煤,而是混了某种剧毒药物煅烧过的……毒石!
这种毒气无形无味,初闻并无不适,只会让人贪恋那温暖。但日复一日吸入,便会悄无声息摧毁内腑,最终症状如同风寒肺痨,咳血不止而亡!
娘!娘就是这样!一天天虚弱下去,咳嗽越来越重,最后吐出那绝望的乌血……
原来如此!
不是病!是毒!是张姨娘用这最阴毒的方式,堂而皇之地把死亡作为炭火送到了她们母女面前!
“呵……呵呵……”
一声短促而冰冷刺骨的笑从谢清漪的喉咙里逸出,如同夜枭悲鸣。抵在王嬷嬷眼珠子上的瓦尖又往前送了一分,仿佛带着毒炭烧灼的致命热气。老妇杀猪般的嚎叫戛然而止,只剩下惊恐到极致的抽噎。
冰寒彻骨的杀意,如同这漫天风雪,再无任何阻碍,磅礴地笼罩下来。
山神庙死寂一片,只有凛冽北风的呜咽,以及,雪地里小丫鬟牙齿打架的咯咯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