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裹着火星掠过玛纳斯城头时,白彦虎正用马刀挑绸。那些从百姓家抢来的绸缎被浇上煤油,在街巷里燃起条条火龙,映得他狰狞的面孔忽明忽暗。“烧!给老子烧干净!” 他朝着手下嘶吼,马靴踩过维吾尔族老人的经卷,纸灰粘在靴底像层黑泥。
城外的沙丘后,王二牛举着望远镜的手在发抖。整座城都在燃烧,清真寺的穹顶被火舌吞噬,宣礼塔上的新月标志噼啪作响,像支即将熄灭的蜡烛。“这群畜生!” 赵老栓咬碎了牙,受伤的手腕青筋暴起,绷带下的伤口又裂开了,“将军,下令进攻吧!”
刘锦棠的手指重重叩在马鞍上。城门口聚集着逃难的百姓,被白彦虎的残兵用刀逼着往火里赶。“架炮!瞄准敌军指挥部!” 他突然调转马头,“二牛带先锋队从侧翼沼泽绕过去,打开西城门!” 话音未落,达坂城缴获的克虏伯炮己发出怒吼,炮弹在火海中炸起道白烟。
王二牛率队钻进沼泽时,冰水瞬间浸透裤腿。踏雪的马蹄裹着破布,踩在冻泥上只发出闷响。沼泽深处漂着些烧焦的尸体,有老人也有孩子,其中一具怀里还抱着半截馕 —— 是今早从乌鲁木齐送来的救济粮。
“快!” 王二牛抹了把脸上的泥水,步枪的准星锁定城头的哨兵。那哨兵正举着火把狂笑,火光照亮他胸前挂着的银锁,是汉族孩童常戴的那种。枪响的瞬间,王二牛突然想起学堂里的买买提,那孩子的银锁上也刻着 “长命百岁”。
西城门的守军正忙着往门缝里塞柴草。王二牛甩出捆炸药包,引线在风里嘶嘶作响。他翻身跃上城墙时,正撞见个举着火把的库什兵,对方怀里的古兰经被火星点燃,慌忙去扑火的瞬间,被王二牛的马刀劈中肩胛,惨叫着坠进城壕。
城里的街巷己成火海。王二牛骑着踏雪冲过燃烧的门楼,马鬃被火星燎得卷曲。有个维吾尔族妇女从火屋里冲出来,怀里抱着个婴儿,襁褓上还绣着弯月图案。王二牛俯身将两人拽上马背,踏雪人立而起,躲过塌落的横梁。
“往东门跑!” 他朝着聚集的百姓大喊,声音被烟火呛得沙哑。赵老栓带着小队在前面开路,马刀劈断燃烧的木杆,火炭落在他背上,烫穿了军装也没察觉。有个库什兵从屋顶扔下火油桶,被赵老栓反手一枪射穿桶底,火油浇在那兵身上,瞬间成了火人。
白彦虎的指挥部设在原清军衙署,此刻正往马车上搬运抢掠的财物。金佛像、玉器、还有几箱鸦片堆得像座小山。当看到王二牛的骑兵冲进来时,这家伙竟抱起箱鸦片想点燃,被王二牛一枪托砸在手腕上,烟箱滚落火中,腾起的毒烟呛得人睁不开眼。
“抓住他!” 刘锦棠的吼声穿透烟幕。白彦虎翻身跃上匹快马,竟从火墙的缺口冲了出去,马臀上中了一枪,血滴在雪地上像串红玛瑙。王二牛想追,却被赵老栓拉住:“百姓要紧!” 老兵指着衙署后院,那里传来阵阵孩童的哭声。
后院的柴房里挤满了被掳来的孩子,最大的不过十岁,最小的还在襁褓中。王二牛踹开门的瞬间,孩子们吓得缩成一团,其中个汉族男孩突然哭喊:“我爹是徐占彪将军的兵!” 王二牛认出他胸前的银锁,和城头哨兵戴的一模一样。
城中心的钟楼突然坍塌,砸断了通往东门的路。王二牛让赵老栓护送百姓从地道撤离,自己则带着小队断后。火海中突然冲出群疯狗,是白彦虎特意放出来的,为首的那只叼着只绣花鞋,鞋面上的沙枣花被血浸透。
“孽障!” 王二牛举枪便射,子弹穿透狗眼。踏雪前蹄腾空,将另一只疯狗踹进火堆。他突然发现狗群里混着个库什兵,正举着马刀想偷袭,转身时步枪托砸在对方鼻梁上,骨裂的脆响混在狗吠声里格外刺耳。
当最后一个孩子被送出地道时,王二牛的军装己被烧得褴褛。他摸了摸怀里的开花弹残片,铁屑在高温下发烫。钟楼的残骸突然再次坍塌,他拽着个吓傻的维吾尔族女孩扑到墙角,碎石砸在钢盔上,震得他耳鸣不止。
黎明时分,大火终于被扑灭。玛纳斯城己成废墟,断壁残垣间还冒着青烟。王二牛在清真寺的废墟里找到阿訇的尸体,老人怀里紧紧抱着本烧焦的古兰经,经页上的字迹虽己模糊,却能辨认出 “和平” 二字。
“将军,找到这个。” 赵老栓递过块烧变形的铜牌,上面的双头鹰徽章还能辨认。是沙俄给白彦虎的 “委任状”,用俄文写着 “玛纳斯督办”。王二牛将铜牌与开花弹残片放在一起,铁与铁的碰撞声在寂静的废墟里格外清晰。
清理战场时,士兵们从灰烬中扒出些奇怪的东西:汉族工匠的刨子、维吾尔族妇女的纺车、哈萨克牧民的套马杆。王二牛把这些东西一一收好,突然看到个烧焦的摇篮,里面有个银锁完好无损 —— 正是 “长命百岁” 的字样。
消息传到乌鲁木齐,学堂里的孩子们哭了。买买提把自己的银锁摘下来,挂在学堂的旗杆上,对着玛纳斯的方向默哀。先生说:“记住今天的火,不是为了记恨,是为了将来再也没有这样的火。” 孩子们似懂非懂,却把 “玛纳斯” 三个字刻在了心里。
刘锦棠站在废墟上,望着北疆的地图。从乌鲁木齐到玛纳斯,所有被收复的城镇都用红笔圈出,连成条完整的弧线。“北疆全境底定。” 他对身边的王二牛说,声音里带着疲惫却无比坚定,“下一步,就是南疆了。”
王二牛摸了摸怀里的两样东西:开花弹残片和沙俄铜牌。铁的温度渐渐冷却,像这片饱经战火的土地正在平静下来。远处传来了重建的号子声,各族百姓正合力清理废墟,有人在断墙上写下 “玛纳斯” 三个大字,朱砂混着烟灰,像血写的誓言。
踏雪在废墟旁啃着新冒的青草,马鬃里还卡着块木炭。王二牛骑上马,发现马鞍上的沙枣花早己干枯,却依旧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他知道,玛纳斯的焚城之火虽烧毁了城池,却烧不毁这片土地的希望,就像那枚开花弹,即使成了残片,也依然闪烁着金属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