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武元年七月,交趾(今越南北部),红河三角洲。
湿热的季风裹挟着咸腥水汽,从北部湾席卷而来,将这片丰饶的冲积平原浸润得如同巨大的蒸笼。
稠密的雨林如同墨绿色的巨毯,覆盖着起伏的丘陵与蜿蜒的河网,藤蔓虬结,瘴雾在低洼处无声升腾。
交趾王城升龙(今河内)便盘踞在这水网与密林的核心,城墙高耸,却难掩其深处弥漫的躁动与不安。
…………
北部湾外海,大唐水师主力舰队如玄色山峦,静静泊于波涛之上。
旗舰“伏波号”艉楼,潘佑一袭青衫,任由带着咸味的海风吹拂发髻。
岭南的烟瘴尚未散尽,他便奉李煜密旨,挥师南下,剑指这屡叛屡附的南疆藩篱。
“潘帅,”水师都督陈诲面色凝重,“升龙城依红河而建,水网密布,易守难攻。
其王黎桓,狡诈凶悍,主力约三万,多藏匿于红河两岸密林及升龙外围的‘富良江口石堡’群中。
若我军贸然登陆强攻,必陷于泥泞林莽与石堡箭雨之中,徒耗兵力,难竟全功。”
潘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黎桓欲以丛林瘴疠为盾?那便让他尝尝,何谓真正的‘天罚”!
片刻,澄心卫暗察副使如同出现在舱内阴影中,躬身待命。
“王副使,‘药引’,可备妥?”
“禀潘帅,己备妥。取自岭南霍乱重症死囚之污血及秽物,由军医以秘法培殖,毒性猛烈。”。
“好!”潘佑眼中寒光一闪,“选十名善泅死士,携‘药引’,溯红河支流秘密潜入上游。
目标:升龙城及黎桓主力营地主要取水区域!
务必于我军登陆前三日,将‘药引’尽数投入水源深处!行动务必隐秘,若遇阻,杀无赦!”
“遵命!”。
三日后,红河上游,一处林木蔽日的隐秘河湾。
十名身着交趾平民服饰、皮肤涂满泥浆的澄心卫死士,如同水鬼般悄然浮出水面。
为首者取出几个密封的陶罐,撬开蜡封。
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罐内是粘稠、浑浊、带着血丝的污秽之物。
死士们强忍着恶心,迅速将陶罐沉入水流湍急的河心,并用木棍搅动,确保污物迅速扩散。
浑浊的红河水,裹挟着肉眼看不见的致命杀机,向下游的升龙城及无数军营、村落奔涌而去。
…………
投放“药引”后的第五日,伏波号旗舰。
瞭望卒急促的呼喊传来:“潘帅!前方富良江口,石堡群!”
潘佑举目望去,只见红河入海口处,水道陡然收窄。
两岸高耸的石灰岩峭壁上,依山就势修筑着数十座坚固的石堡!
这便是拱卫升龙的第一道铁闸——富良江口石堡群!
交趾军旗帜在堡顶飘扬,隐约可见守军身影。
“黎桓果然在此重兵布防。”陈诲眉头紧锁,
“石堡坚固,居高临下,若以小船强攻,无异送死。”
“送死?”潘佑冷笑一声,“今日便让这些井底之蛙,见识见识何谓天威!传令:
舰队成单纵阵!目标,主航道两侧核心石堡!神机火砲,换装‘破城锥’弹!三轮急速射!给本帅,轰平它!”
呜——!旗舰发出进攻的号角!
经过神机坊改造的战舰,侧舷炮窗纷纷推开,露出黑洞洞的炮口,比之岭南战役时更为粗壮!
“装填破城锥弹!标定目标甲、乙、丙堡!”炮长嘶声下令。
“预备——放!”
轰!轰!轰隆——!!!
震耳欲聋的炮声猛然炸响!数十门重炮同时怒吼!
轰!咔嚓!哗啦——!
恐怖的撞击与爆炸声接连响起!铸铁锥头在巨大的动能下,轻易凿穿了石堡厚实的墙壁!
紧一座石堡的顶部被整个掀飞!另一座的半边墙体轰然坍塌,露出里面惊恐扭曲的人影!
栈道被炸断,守军惨叫着坠入深渊或湍急的红河!
仅仅一轮齐射,原本固若金汤的石堡群便己面目全非,硝烟弥漫,烈焰升腾!
“继续,彻底摧毁!”潘佑的命令冰冷无情。
炮火更加密集!爆炸声连绵不绝!富良江口仿佛变成了沸腾的熔炉,碎石飞溅,烈焰吞噬着一切。红河入海的门户,在神机火砲的怒吼下,轰然洞开!
……
石堡群既破,舰队再无阻碍,逆红河而上,首逼升龙城!
升龙城墙高厚,引红河水为护城河,水门由粗大铁闸封锁,城头守军张弓搭箭,严阵以待。
黎桓显然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城防。
“陈诲!”潘佑看向身旁跃跃欲试的水师都督。
“末将在!”
陈诲抱拳,眼中战意熊熊。他精通水战,归顺后屡立战功,更加渴望着证明自己。
“升龙水门,交给你了!本帅要看到你的‘水鬼’和‘拍竿’,敲碎黎桓的乌龟壳!”
“潘帅放心!末将定不辱命!”
陈诲领命,转身厉喝:“‘蹈海营’!‘破浪营’!出击!”
数十艘体型较小但极为灵活坚固的“艨艟斗舰”和“海鹘船”,从主力舰队中冲出,首扑升龙水门!
每艘船上,除了操舟水手和弓弩手,更满载着身披水靠、口衔利刃的“水鬼”(精通水性的突击队),以及船艏经过加固、安装了巨大铁钩和撞角的恐怖武器——改良版拍竿!
“压制城头!”陈诲令旗挥动。
舰队主力再次开火!炮火和密集的箭雨泼向升龙城头,压制得守军抬不起头!
“水鬼下水!破闸!”陈诲怒吼。
噗通!噗通!数十名“蹈海营”水鬼如同灵活的游鱼,跃入浑浊的护城河中,潜向水门铁闸。
他们携带特制的钢凿和浸满火油的绳索,开始在水下疯狂破坏铁闸的铰链和门轴!
与此同时,“破浪营”的艨艟斗舰也冲到了水门下!船艏的拍竿被力士奋力拉动,高高扬起,然后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砸下!
砰!轰!
沉重的拍竿狠狠砸在铁闸和水门石墙上!石屑纷飞,铁闸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巨大的撞击力甚至让城墙都微微震颤!
水下、水面的破坏同时进行!水鬼的钢凿与绳索,拍竿的巨力撞击,持续不断地摧残着坚固的水门!
终于!
咔嚓——!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饱经蹂躏的巨大铁闸,连同部分门框石墙,在内外合击下轰然向内崩塌!
浑浊的护城河水如同决堤般涌入城内水道!
“水门破了!杀进去!”陈诲双目赤红,拔刀怒吼!
“破浪营”的斗舰一马当先,顺着奔涌的水流,从崩塌的缺口处猛冲而入!
船上的唐军水师陆战营将士,如同下山的猛虎,跃上码头,与惊慌失措涌来的交趾守军展开了惨烈的白刃战!
喊杀声、兵刃撞击声、垂死的惨叫声瞬间响彻升龙城的水道区域!
…………
当潘佑在精锐卫队的护卫下,踏上升龙城王宫大殿斑驳的石阶时,战斗己接近尾声。
城内一片狼藉,到处是断壁残垣和未熄的余烬。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以及…一种更为刺鼻的恶臭。
街道上,不时可见倒毙的尸体,死状凄惨——眼窝深陷如骷髅,皮肤脱水干瘪,身下是恶臭的米泔水状污物。
幸存的交趾军民,无论是士兵还是平民,皆面黄肌瘦,眼神呆滞,充满了对瘟疫的恐惧。
王宫大殿内,昔日的威严荡然无存。交趾王黎桓,这位曾自诩“南天帝”的枭雄,此刻被两名唐军甲士死死按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
他披头散发,华丽的王袍沾满污秽。他染上了那场席卷全城的“天罚”之疫,而且是最为猛烈的霍乱。
潘佑面带护罩,踱步上前,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位濒死的王者,又看了看被甲士收缴堆放在殿中的——那顶镶嵌明珠的“平天冠”,那件绣着五爪金龙的“衮龙袍”。
“取火盆来。”潘佑淡淡道。
熊熊的炭火盆很快被抬入殿中。
潘佑亲手拿起那顶“平天冠”,看也不看,随手丢入火盆!
明珠在烈焰中爆裂,金丝扭曲变形。
接着是那件衮龙袍,被投入火舌之中,华美的丝缎迅速焦黑蜷曲,那条张牙舞爪的金龙在火焰中痛苦挣扎,化为灰烬。
黎桓挣扎着抬起头,看着自己权力的象征在火中化为乌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眼中充满了绝望与怨毒。
潘佑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一名亲卫将两件物品放在黎桓眼前的地面上:左边,是一柄寒光闪闪、犹带血痕的唐刀;右边,是一本封面素雅、却重若千钧的《论语》。
“黎桓,”潘佑的声音不高,“你僭越称帝,叛服无常,更纵兵劫掠边民,罪无可赦。今,天罚己至,你命不久矣。”
他指了指地上的两物:
“选这柄刀,本帅即刻送你全族上路,血洗升龙,鸡犬不留!让你的交趾,从此除名于史册!”
“选这本书,”潘佑的目光锐利如剑,“本帅可请陛下开恩,饶你黎氏不灭。
但需削去王号,举族迁居汴梁。
你的子侄,需入国子监,习汉礼,读圣贤书,从此永为大唐臣民!
而你交趾故地,设交州布政司,行大唐律令,开科举,习汉字!选吧!”
唐刀的寒光映着黎桓惊恐扭曲的脸,《论语》的墨香却带着一丝生的诱惑。
剧烈的腹痛和死亡的恐惧撕扯着他。
他挣扎着,目光在刀与书之间疯狂游移,最终,对灭族的恐惧压倒了一切。
他伸出颤抖的、沾满污秽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抓住了那本《论语》的边缘,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喉咙里挤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书…选书…臣服…”
潘佑看着匍匐在地、紧抓《论语》的黎桓,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
他转身,对肃立一旁的陈诲及众将道:
“传令:黎桓既愿归化,免其族诛。即刻押送其本人及宗室子弟,由水师解往汴梁!交趾故地,设交州布政司!布政使由吏部速选干吏充任!”
“布政司首要之务:
其一,设立医馆,全力扑灭疫病,分发汤药,掩埋尸骸!
其二,广设官学,延请儒师,推行科举,教授汉字!凡通汉文、晓汉礼者,可优先录用为吏!
其三,丈量田亩,推行均田,轻徭薄赋,安抚流民!”
…………
一月后,升龙城。
肆虐的霍乱在唐军强力介入下(隔离、分发汤药、清洁水源)终于被遏制。
城内的恶臭渐渐被艾草和药香取代。
新设立的官学内,传出了交趾少年们略显生涩、却异常认真的诵读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街市上,唐商带来的货物与交趾的土产开始流通,虽然萧条,却有了复苏的迹象。
一艘悬挂着交州布政司旗帜的官船,正缓缓驶离升龙码头。
船上载着第一批被选送汴梁国子监的交趾贵族子弟。
他们站在船舷边,回望着渐渐远去的故乡,神情复杂,有离愁,有忐忑,也有一丝对新知的渴望。
潘佑的目光越过红河,投向烟波浩渺的南方大海。
他知道,伏波舰队的航程远未结束。
帝国的海疆之门己然开启,更广阔的波涛,正等待着“伏波”的旌旗去征服。
而此刻,交趾的红河烽火,己为昭武新政的锋芒,淬炼出第一道南疆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