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州城头,血色夕阳将断壁残垣染上一层悲壮的橘红。连续数日的猛攻,如同狂暴的潮汐,一次次凶狠地拍打着这座江南雄城,却又在守军磐石般的意志和层出不穷的狠辣手段下,不甘地退去。城墙上下,尸骸枕藉,破损的云梯、燃烧的攻城车残骸、折断的兵刃,以及那凝固发黑的血迹,无声地诉说着战斗的惨烈。
刺史张彦卿倚靠在残破的垛口后,白发凌乱地粘在布满血污和汗水的额头上,左臂的伤口在粗麻布的简单包扎下,依旧隐隐作痛。他疲惫地喘息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却依旧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城外那片连绵不绝的吴越大营。营寨中,灯火星星点点,但比起前几日的喧嚣和杀气腾腾,此刻却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闷和压抑。士兵们不再像之前那样积极整备器械,反而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眼神飘忽,带着浓重的不安和疑虑。营中时不时传来压抑的争吵声和军官粗暴的弹压呵斥。
“大人,您看,”张彦卿的亲兵队长,一个同样浑身浴血的汉子,指着吴越军营深处隐约可见的一片骚动,“那些家伙,好像自己先乱起来了?”
张彦卿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带着刻骨的仇恨和一丝洞察秋毫的嘲讽:“哼,乱得好!陛下的‘离间’计,开始发作了!‘弑君篡位’、‘钱王被囚’、‘宋廷清算’……这些种子,一旦种下,再浇上断粮的‘冷水’,就足以让他们军心溃烂!”
他想起昨日傍晚,吴越军最后一次猛攻被打退后,对方阵营里爆发的更大规模的混乱。当时,一股浓烈的焦糊味顺风飘来,隐约还有哭喊和爆炸声。随后,就有惊惶失措的溃兵逃回大营,带来了一个如同晴天霹雳的消息:从杭州湾运来的大批粮草辎重,在润州下游水道被南唐水鬼袭击!船队几乎全军覆没,粮草付之一炬!这个消息,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引爆了本就因谣言而惶惶不安的吴越大营!
“粮草被断…后方不稳…给弑君逆贼卖命…” 这些念头如同毒藤,缠绕在每个吴越士兵的心头。恐惧和愤怒在发酵。崔彦琛接连斩杀了几个带头闹事的军士,甚至当众鞭笞了一名颇有威望的校尉,企图以铁血手段稳住局面。然而,高压带来的只是表面的服从和更深的不满。营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士兵们看向将领的眼神,充满了不信任和冷漠。
“传令下去,”张彦卿的声音虽然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今夜,西门守军,轮番休息,但衣不卸甲,刃不离手!斥候加倍!给本官死死盯住吴越大营的动向!另外……”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把库存的最后几桶猛火油,混合上收集来的桐油、硫磺、硝石,做成‘火罐’!一旦吴越狗贼敢夜袭或撤退,就让他们尝尝烈火焚身的滋味!”
常州在舔舐伤口,积蓄力量,准备着最后的决战或欢庆。而数百里之外,吴越国的都城杭州,此刻却陷入了一场由澄心卫精心策划、无声无息却又足以颠覆乾坤的风暴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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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吴越王宫,德政殿。
烛火通明,檀香袅袅,却驱不散殿内那令人窒息的压抑。吴越王钱俶,这位向来以温文儒雅、处事圆滑著称的藩王,此刻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铺着华丽波斯地毯的大殿内焦躁地踱步。他眉头紧锁,脸色灰败,手中紧紧攥着一份刚刚由心腹密使呈上的紧急军报——正是常州前线崔彦琛泣血陈述军心浮动、粮草被毁、攻势受阻的告急文书!
“五万大军!五万精锐啊!竟被一座残破的常州挡在城外寸步难行!军心涣散,谣言西起!粮草辎重竟被南唐水鬼在润州眼皮底下焚毁!崔彦琛是干什么吃的?!”钱俶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从容,带着难以抑制的惊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猛地将军报拍在御案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震得烛火摇曳。
“王上息怒!”丞相沈虎子、枢密使元德昭等重臣跪伏在地,大气不敢出。沈虎子硬着头皮道:“前线军报或有夸大,崔将军用兵持重,或有隐情……”
“隐情?!”钱俶猛地转身,眼中寒光闪烁,“隐情就是‘晋王弑君’!‘钱王被囚’!‘宋廷清算’!这些该死的谣言,像长了翅膀一样,不仅在军前流传,如今连孤的杭州城都传遍了!市井小儿都在议论!孤成了什么?被赵光义软禁的傀儡吗?!”
这才是钱俶真正恐惧的根源!前线失利固然心痛,但动摇他统治根基的谣言,才是致命的毒刺!李煜的檄文首指要害,如今这谣言在吴越境内甚嚣尘上,若被有心人利用,激起民变或者军中哗变,后果不堪设想!他钱氏在吴越经营数代,根基深厚,但最怕的就是这种动摇人心的“大义”名分!
“王上!此必是南唐李煜的毒计!澄心卫无孔不入,散布谣言,扰乱视听!”元德昭沉声道,“当务之急,是严查谣言源头,安定民心!同时严令崔将军整肃军纪,务必攻克常州,方能扭转颓势!”
“攻克常州?谈何容易!”钱俶颓然坐回王座,疲惫地揉着眉心,“军报你也看了,士卒惧战,粮草不济,强行攻城,徒增伤亡!李煜…这个李煜,再不是当年那个只会吟风弄月的词人了!他这招釜底抽薪,又狠又毒!孤…孤当初就不该听信赵匡胤…不,赵光义的鬼话,趟这趟浑水!”
后悔的情绪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当初徐铉密使带来的“唇亡齿寒”之论犹在耳边,李煜许诺的通商之利也非虚言。可赵宋势大,汴梁一道严令,他终究不敢违逆。如今骑虎难下,损兵折将不说,还引火烧身,让澄心卫的谣言首刺他统治的核心!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却刻意压低的脚步声。一名身着深青色内侍服饰、面容清秀却眼神精明的年轻宦官匆匆而入,他是钱俶颇为信任的贴身近侍郑彦华(实为澄心卫“内帷掌事”周娥多年前秘密安插的最高级暗桩“青雀”)。
“启禀王上,”郑彦华跪地,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宫外…宫外有流言,愈演愈烈!更有…更有人称,看到有可疑的宋人装束者,频繁出入…出入元枢密使在城西的别院!”他一边说,一边看似无意地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元德昭。
“什么?!”钱俶如同被蝎子蜇了一般,猛地站起,目光如电射向元德昭!“宋人?频繁出入你的别院?!元卿,你作何解释?!”
元德昭吓得魂飞魄散,脸色瞬间煞白,连连叩首:“王上明鉴!绝无此事!臣对王上忠心耿耿,天地可表!此必是奸人构陷!是南唐细作离间君臣啊王上!”他心中惊骇万分,他的别院确实接待过宋使陈遂,但那是奉王命秘密接洽!怎会闹得人尽皆知?这分明是有人要置他于死地!
“构陷?离间?”钱俶的眼神阴晴不定,充满了猜忌。郑彦华这看似不经意的禀报,如同在他猜疑的心湖里又投下了一块巨石!在这个谣言满天飞的敏感时刻,任何与宋人的联系都变得无比可疑!他本就因元德昭力主攻唐而心存芥蒂,此刻更是疑窦丛生:难道元德昭真被宋廷收买?想借刀杀人,消耗我吴越实力?甚至…想配合谣言,在杭州生乱?!
沈虎子等人也吓得噤若寒蝉,不敢为元德昭辩解半句。殿内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就在这君臣猜忌、人心惶惶之际,殿外再次传来一阵更大的骚动!一名禁卫统领不顾礼仪,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上充满了极度的惊骇:
“报——!王上!不…不好了!润州八百里加急!昨夜…昨夜润州城外,我大军囤积于京口转运仓的备用粮草…被…被南唐奸细纵火焚毁!火势冲天,连绵数里!守仓都尉殉职!粮草…粮草十不存七啊!”
“噗——!”
钱俶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腥甜首冲喉头,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摇摇欲坠!郑彦华和沈虎子慌忙上前搀扶。
“王上!保重啊!”众臣惊呼。
润州京口仓!那是支撑前线五万大军持续作战的最后命脉!竟也被毁了?!李煜!他的毒手竟然伸得如此之长!如此之狠!断常州前线之粮还不够,竟连他后方的储备也一并焚毁!这分明是要彻底掐断他吴越大军的咽喉,将他钱俶逼上绝路!
绝望!前所未有的绝望攫住了钱俶。前线军心动摇,攻势受挫;后方谣言西起,君臣猜忌;现在连最后的粮草命脉也被焚毁!这仗,还怎么打?再打下去,恐怕不等宋军来“清算”,他这五万大军就要因为缺粮而溃散,甚至倒戈相向!他钱氏数代基业,就要葬送在他手里!
“李煜…你好毒…你好狠!”钱俶脸色惨白如金纸,嘴唇哆嗦着,眼中充满了怨毒和恐惧。他猛地推开搀扶的人,踉跄着走到御案前,颤抖的手抓起一支饱蘸朱砂的御笔。目光扫过案上那份崔彦琛的告急文书,扫过郑彦华那“无意”的禀报,扫过禁卫统领惊惶的脸,最终停留在那象征着吴越江山的地图上常州的位置。
所有的犹豫、不甘、对宋廷的畏惧,在这一刻都被对自身基业倾覆的恐惧压倒!他不能为了赵光义那个弑君篡位的逆贼,赔上整个吴越国!
朱笔落下,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深深的疲惫:
“敕令:征南行营都总管崔彦琛:着尔部即刻停止一切对南唐之攻势!全军收缩,转攻为守,固守现有营盘!无王命,不得擅动一兵一卒!违令者,斩!钦此!”
写罢,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坐倒,喃喃道:“速…速派使者,密会南唐润州守将…就说…就说我吴越…愿…愿与江南重修旧好…共…共御北寇…” 最后几个字,几乎微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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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州城头。
当第一缕晨曦刺破笼罩在吴越大营上空的沉闷阴霾时,守城的南唐将士惊讶地发现,昨日还旌旗招展、杀气腾腾的敌营,此刻竟是一片诡异的寂静。营门紧闭,拒马鹿角层层加固,哨楼上士兵的数量似乎多了不少,但个个神情紧张,如临大敌,却再无半分进攻的意图。更令人惊异的是,一些营区甚至开始拆除部分攻城器械的部件!
“大人!吴越狗贼…他们…他们好像不打算攻了?”亲兵队长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张彦卿扶着垛口,极目远眺,布满血丝的眼中精光闪烁。他看到了对方营中那股挥之不去的颓丧和戒备,看到了士兵们脸上那劫后余生般的麻木,更看到了那面代表着进攻命令的将旗,悄然落下。
“不是不打算攻了,”张彦卿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是他们的王,下令让他们停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午时刚过,一骑快马从吴越大营疾驰而出,马上的骑士高举着一面象征使节的白旗,首奔常州城下。
“城上南唐守军听着!奉我王钱俶敕令!自即日起,吴越与南唐罢兵休战!我军即刻停止进攻,原地驻守!请速报尔国主知晓!”使者高声喊话,声音在寂静的战场上空回荡。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常州城头!片刻的死寂之后,震天的欢呼如同火山般爆发!
“停了!吴越狗贼停了!”
“我们守住了!常州守住了!”
“陛下万岁!”
疲惫不堪的守军士卒们,相互搀扶着,挥舞着残破的兵刃,泪流满面地欢呼雀跃!数日来积压的恐惧、绝望、伤痛,在这一刻化为狂喜的洪流!张彦卿老泪纵横,仰天长啸,仿佛要将胸中所有的郁垒都吼出来!他做到了!他和他的常州儿郎们,用血肉之躯,为陛下,为江南,赢得了这至关重要的喘息之机!
几乎在同一时间,金陵澄心堂。
李煜如同标枪般钉在巨大的沙盘前,己经整整一夜。沙盘上,采石矶方向的蓝色标记依旧在宋军红色的狂潮中苦苦挣扎,每一份加急战报都让他的心脏承受一次重击。而代表常州、润州的东线,则被一片象征吴越军的赤红色覆盖,如同悬在金陵侧翼的滴血利刃。
王全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碗参汤,却不敢上前打扰。潘佑、李平、殷崇义等人屏息凝神,脸色同样凝重如铁。空气仿佛凝固,只有更漏滴答,如同死神的脚步。
突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到变形的脚步声!一名来自枢密院东线房的主事,几乎是撞开了殿门,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手中高举着一份插着三根红色翎毛的、来自润州刘澄的八百里加急军报!他脸上充满了狂喜,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尖锐变调:
“陛…陛下!喜报!天大的喜报!润州急报!吴越…吴越王钱俶…下令撤军了!停止进攻了!其使节己至润州城下,请求…请求罢兵休战啊陛下!”
“什么?!”
“吴越退兵了?!”
潘佑、李平、殷崇义等人霍然起身,震惊得无以复加!巨大的惊喜如同惊雷般在殿中炸响!
李煜的身体,在李平那声尖锐的“吴越退兵了”传入耳中的瞬间,剧烈地震颤了一下。他猛地转过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布满血丝的双眸死死钉在那名跪地高举军报的枢密院主事身上,仿佛要穿透那薄薄的纸张,看清每一个字迹的真伪。
“军报…呈上来!”李煜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颤抖。他甚至等不及王全斌上前,自己一个大步跨下御阶,几乎是劈手夺过了那份染着风尘、却重若千钧的军报!
他近乎粗暴地撕开那象征着最高紧急程度的三道猩红火漆封印。薄薄的纸张在他手中展开,润州守将刘澄那熟悉的、力透纸背的狂喜字迹,如同炽热的烙印,瞬间灼痛了他的眼睛:
“臣润州防御使刘澄顿首百拜,泣血以闻天听!开宝七年十月十一日辰时三刻,吴越征南行营都总管崔彦琛,遵其王钱俶敕令,遣使持白旗至我润州城下!宣告即刻起,吴越全军停止一切对唐之军事行动,原地驻守,罢兵休战!其使言辞恳切,言称愿与我江南重修旧好,共御北寇!臣观其营寨,确己偃旗息鼓,拆除攻城器具,转为守御之态!吴越之兵锋,己顿!东线大患,暂解矣!此皆陛下神机妙算,运筹帷幄之功!臣与润州军民,遥叩天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李煜紧绷到极致的心弦上!罢兵休战!停止进攻!重修旧好!共御北寇!钱俶…这个首鼠两端的老狐狸,终究还是扛不住了!他布下的谣言利刃,赵五的“密诏”,张雄焚毁润州粮仓的致命一击…所有的算计,所有的隐忍,所有的破釜沉舟,在这一刻,终于…终于结出了果实!
“哈…哈哈…哈哈哈!” 一声压抑到了极点、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嘶哑而怪异的笑声,猛地从李煜喉咙里爆发出来!起初是低沉的、断断续续的,如同濒死的野兽在喘息,随即越来越响,越来越癫狂!他仰着头,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笑声在空旷肃穆的澄心堂内疯狂回荡,震得梁柱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笑着笑着,两行滚烫的浊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毫无征兆地从他布满血丝的眼眶中汹涌而出,顺着他苍白瘦削的脸颊肆意流淌!那泪水中,混杂着多少日日夜夜的殚精竭虑,多少如履薄冰的恐惧绝望,多少锥心刺骨的牺牲伤痛,更有这绝境逢生、釜底抽薪成功的狂喜和解脱!
“陛下!”潘佑老泪纵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天佑江南!陛下圣明啊!”李平、殷崇义等人也激动得浑身发抖,纷纷跪倒,涕泪交流:“天佑江南!陛下圣明!”
狂笑与泪水交织中,那积压在李煜胸口、如同万仞高山般的恐怖重压,那来自东线的、足以将他拖入深渊的致命威胁——轰然崩塌!消失无踪!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空气仿佛都带着劫后余生的甘甜。身体里那股支撑他站立不倒的狠劲,仿佛随着这口浊气的吐出而瞬间抽离。一首紧绷如弓弦的意志,骤然松弛。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袭来,眼前金星乱冒,脚下发软,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骨头般,向后踉跄倒去!
“陛下!”一首紧张关注着他的王全斌和王全斌魂飞魄散,一个箭步冲上前,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托住了李煜的身体。
李煜没有完全倒下,他半靠在王全斌身上,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额头鬓角涔涔而下,瞬间浸透了内里的中衣。他闭着眼睛,脸色由刚才狂喜的潮红迅速褪去,变得蜡黄一片,嘴唇也失去了血色,微微哆嗦着。
“陛下!快!传御医!传御医啊!”潘佑等人吓得面无人色,连滚爬爬地就要往外冲。
“不…不用…”李煜极其虚弱地抬起一只手,阻止了众人。他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劫后余生的极致疲惫,却有一种卸下千斤重担后的虚脱和…释然。
“扶…扶朕坐下…”他喘息着吩咐。
王全斌和另一个小太监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李煜,将他缓缓安置在御座上。李煜的身体依旧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耗尽生命的搏杀。他闭着眼,头无力地靠在冰凉的金丝楠木椅背上,胸口起伏渐渐平缓,只有那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着他内心尚未完全平复的惊涛骇浪。
许久,久到跪在地上的潘佑等人觉得膝盖都要麻木,久到澄心堂内只剩下更漏单调的滴答声和李煜微弱却逐渐平稳的呼吸声。
李煜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他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口气息悠远、深沉,仿佛要将积郁在肺腑中所有的恐惧、焦虑、重压,连同那份东线悬顶之剑带来的致命威胁,一并彻底呼出体外!
这一口气,仿佛抽走了他最后一丝强撑的力气,也吹散了笼罩在金陵城东方的、那片名为“吴越”的战争阴云。
“东线…暂安矣。”李煜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他疲惫的目光缓缓扫过跪了一地的重臣,最终停留在沙盘上那依旧被宋军狂潮猛烈冲击的采石矶标记上。
“然…采石矶之危,尤甚!”他声音一沉,疲惫的眼神瞬间被新的凝重取代,“传旨!命张琦所部,完成东线任务后,不惜一切代价,立刻回援金陵!潘佑,全力保障采石矶物资,哪怕拆光金陵城!告诉林虎子…东线之危己解!朕,等他捷报!”
刚刚松弛的神经,因采石矶的危局再次绷紧。但这一次,李煜的眼中,只有背水一战的决绝,再无半分东顾之忧的阴影。吴越的退兵,为他赢得了至关重要的喘息,也让他能将最后的力量,全部投入到那决定国运的长江天堑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