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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安府客栈的通铺里，油灯的火苗终于燃尽了最后一滴油，挣扎着跳动了两下，彻底熄灭。黑暗瞬间包裹了小小的空间，只剩下角落里炉火的余烬，还顽强地散发着微弱的光和热。汉子们此起彼伏的鼾声、孩子们偶尔的梦呓，还有芦花母鸡轻微的咕咕声，交织成一片熟睡的安宁。
苏氏抱着林晚，沉沉睡去。林晚的小手还紧紧攥着那枚温热的铜钱，小嘴微微嘟着，仿佛梦里也在守护着什么。
一个纤细的身影却悄悄坐了起来，摸索着，避开了地上睡得横七竖八的人，轻手轻脚地挪到通铺另一头许老太身边。是沈清箬。
“许姨…”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黑暗中轻轻响起，“您…睡了吗？”
许老太其实也没睡踏实。苏氏的身世、国公府的金钗、前路的未知，还有怀里揣着的沉甸甸银钱，都像小虫子在她心里爬。她闻声，摸索着拍了拍身边的空地：“箬丫头？坐过来，我没睡熟呢。”
沈清箬依言坐下，离得很近。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和炉灰的暗红，许老太能看到她清秀的侧脸上，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迷茫和一种深沉的负累感。
“许姨…”沈清箬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我…我听到晚上大家商量了。咱们…一定要去京城吗？”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带着浓浓的自责，“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我知道自己是个累赘…这一路，要不是乡亲们收留，我早就…”
“胡说八道！”许老太猛地打断她，声音虽低，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道。她摸索着一把抓住沈清箬冰凉的手，紧紧握住！“箬丫头，你给我听好了！咱们去京城，是大家伙儿一起商量定的！跟你半点关系都没有！”
许老太的手粗糙温暖，带着庄稼人特有的力量和踏实感。她拉着沈清箬的手，用力拍了拍：“你说你是累赘？我老婆子第一个不答应！你摸摸良心问问，这一路上，要不是你，栓柱娘那腿伤能好那么利索？村长家小子夜里烧得滚烫，不是你连夜熬药守着？大山上次在林子里被毒虫咬了，肿得像个馒头，不是你给敷的草药消下去的？连晚晚闹肚子，都是你给揉好的！”
黑暗中，沈清箬的呼吸似乎窒了一下。
许老太叹了口气，语气放得更软，却更坚定：“箬丫头，我知道，你心里苦。你这孩子，是从阎王殿爬回来的，我都记着呢。”她指的是沈清箬曾用手语艰难诉说的往事——生母早逝，父亲是御医却常年不归家，由祖母庇护。祖母病重后，继母张氏嫌她碍眼，表面说送病弱的她回江南老宅养病，将来及笄再由父亲指婚，背地里却派了流匪半路截杀！忠心护主的乳母和护卫惨死在她面前……极致的悲痛和恐惧，瞬间夺走了她的声音！她成了哑女，像一粒尘埃滚入逃难的人潮，濒死之际才被许老太塞了半个救命窝头……
“你找你爹的心，我懂！”许老太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京城，不光是为了咱大伙儿活路，也是你该去的地方！那里有你爹！不管他当年为啥没护住你，他总归是你亲爹！你得去问问他，他还记不记得自己有个差点死在继母手里的闺女！你得让他知道，你活着！活得好好的！”
沈清箬的呼吸猛地急促起来，黑暗中，许老太感觉到她的手在微微发抖，冰冷的指尖渐渐有了一丝温度。
“再说了，”许老太语气一转，带着鼓励，“京城那么大，医馆药铺多的是！你这救人的本事，在京城就是金疙瘩！到时候，咱们安顿下来，我让二河陪你打听你爹的消息。要是…要是那继母还为难你，咱不怕！有贵人给的路子，有咱们这一大家子人在后头挺着你！你还愁活不出个人样来？”
沈清箬沉默了许久。黑暗中，许老太只能听到她压抑的、带着哽咽的呼吸声，还有那微微颤抖的肩膀。
终于，她抬起头，尽管看不真切，许老太却能感觉到她眼中那层厚重的阴霾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透出一点微弱的、却真实无比的光。她用尽力气，重重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却异常清晰的：“嗯！”
“好孩子！”许老太欣慰地笑了，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这就对了！快睡吧，攒足精神，明儿还得赶路。到了京城，我还指望你给我扎针调理这老寒腿呢！”
沈清箬终于也躺下了。许老太听到她翻了个身，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平稳，显然是卸下了不少心防。
通铺里彻底安静下来。许老太睁着眼睛，望着头顶模糊的房梁。苏氏的身世之谜，沈清箬的寻父之路，国公府的金钗，还有那枚温热的玉佩…京城，像一张巨大的网，网罗着这支小小队伍每一个人的过去和未来。
她轻轻侧过身，看着身边熟睡的苏氏和林晚。苏氏眉宇间似乎还锁着一丝忧虑，而林晚的小脸蛋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恬静，小手依旧紧紧攥着那枚铜钱。
“京城啊…”许老太在心里无声地念叨了一句，闭上眼，把怀里那个装着银钱的油布包裹得更紧了些。前路是凶是吉，谁也不知道。但至少，她们不再是无依无靠的浮萍。她们有彼此，有本事，有贵人留的门路，也有各自要去追寻的东西。这就够了。
炉火的余烬终于彻底熄灭，只留下一缕青烟，融入宁安府沉沉的夜色。黎明，就在不远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