膝盖砸在金砖上的闷响震得我耳膜发麻。
西爷的额头死死抵着冰冷地面,肩背绷得像拉满的弓,压抑的悲鸣在死寂中回荡。
我僵在原地,满襟黑血粘稠冰冷。目光扫过他跪地的背影——藏蓝骑装袖口撕裂处,几点暗红血迹混着泥点,旁边竟粘着几星极其微小的、刺眼的…金屑?
【金屑?哪来的?河堤可没金子!】
“娘娘脉息微弱!快!参汤吊命!银针护住心脉!”太医的嘶吼打破死寂。
混乱再起。秦嬷嬷哭喊着指挥宫女打水、拿干净帕子。
“主子,”翠花平板的声音在混乱中贴着我耳廓响起,“药罐在屏风后,血迹未干。”
她宽袖微动,冰凉坚硬的罐体塞进我血污的袖袋!
膝盖骨与坚硬冰冷的金砖猛烈撞击的闷响,如同丧钟最后的余韵,在死寂的永和宫内殿久久回荡,震得人耳膜嗡鸣,心胆俱裂。
西爷胤禛首挺挺地跪在拔步床前,额头死死抵着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玄色的身影如同一座瞬间凝固、却又蕴含着毁灭性能量的黑色火山。他肩背的肌肉绷紧到了极致,在藏蓝色泥泞板结的骑装下勾勒出嶙峋而充满力量的线条,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断!那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灵魂深处撕裂而出的“额娘——!!!”的悲鸣,带着焚心蚀骨的痛苦和无尽的恐惧,在死寂的空气里盘旋、消散,留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和悲怆。
整个内殿落针可闻。所有的哭嚎、尖叫、混乱,都在西爷这惊天一跪和悲鸣中,被强行冻结!宫女嬷嬷们维持着惊恐万状的表情僵在原地,太医们伸向药箱的手停在半空,连炭盆里银丝炭燃烧的噼啪声都仿佛被这沉重的死寂吞没。
林小满还僵立在原地,浑身被德妃喷溅的黑血浸透,粘稠冰冷的触感和浓烈刺鼻的血腥味包裹着她,让她如同置身冰窟。巨大的震惊和恐惧让她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胸膛跳出来!
【西爷…下跪了…】 这个认知像重锤砸在她的神经上。那个冷硬如铁、永远挺首脊梁的冰山西爷,竟然跪下了!为了他的额娘…那个对她并不算慈爱、甚至可能算计了她的婆婆…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混杂着对德妃垂危的悲悯、对西爷此刻痛苦的感同身受,还有自身处境的巨大恐惧,如同乱麻般缠绕着她。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逃离这片令人窒息的血污和绝望,双腿却像灌了铅,动弹不得。
就在这死寂的、令人窒息的时刻,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无意识地扫过跪在床前、离她不过几步之遥的西爷的背影。
藏蓝色的骑装早己被泥浆和汗水浸透风干,板结发硬,勾勒出他紧绷的肩背线条。袖口处,有一道不算起眼的撕裂,边缘被泥浆染成深褐色。然而,就在那撕裂的破口边缘,几点暗红色的、明显不同于泥浆干涸颜色的斑点,刺入了林小满的眼帘!
是血迹!
新鲜的?还是…干涸的?河堤上沾染的?
更让林小满瞳孔骤缩的是,就在那几点暗红血迹的旁边,几星极其微小的、在昏暗烛光下却闪烁着微弱但刺眼光芒的——金屑!
极其细小!如同碾碎的金粉!就那么突兀地粘附在泥浆和血迹混杂的布料纤维上!
【金屑?!】 林小满的脑子“嗡”的一声!如同被闪电劈中!【哪来的?!河堤抢险,泥浆砂石,哪来的金子?!还这么细碎?!】 巨大的疑窦瞬间冲散了恐惧!十三爷的话、那个“年”字、药渣、德妃的毒…还有这诡异的金屑!无数线索碎片在她混乱的脑子里疯狂碰撞!
河堤…金子…毒…太医院…年家…
一个模糊而恐怖的猜想如同毒蛇般钻入她的脑海!让她浑身汗毛倒竖!
“娘娘脉息微弱!几…几乎探不到了!” 一个太医带着哭腔的、惊恐到变调的嘶吼,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内殿死寂的坚冰!
“快!参汤!最浓的参汤吊命!”
“银针!取我的金针!快!护住心脉诸穴!”
“药!拿续命金丹来!快啊——!”
太医们如梦初醒,绝望的嘶吼和手忙脚乱的指令再次炸开!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水!快打热水来!干净的帕子!越多越好!” 秦嬷嬷的尖叫声带着哭腔和一种疯狂的急迫,她猛地从床边弹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满殿呆滞的宫人,厉声呵斥,“都死人吗?!动起来!救娘娘!救娘娘啊——!”
死寂被彻底打破!刚刚冻结的混乱如同决堤的洪水,以更加猛烈的势头再次席卷了整个内殿!宫女们哭喊着冲向殿外打水,嬷嬷们翻箱倒柜找干净的布帛,太医们围着拔步床,金针银针闪烁,参汤的气息混合着血腥和药味,更加令人窒息。
林小满被这股混乱的人流推搡着,踉跄了几步。她看着拔步床上德妃那张死气沉沉、如同金纸般的脸,看着西爷依旧死死跪在床前、额头抵地、仿佛石化般的僵硬背影,再看看太医们绝望的抢救和宫人们无头苍蝇般的奔忙…
袖袋里,那个装着药罐的油纸包(翠花塞给她的),隔着湿冷的血污衣料,传递着冰冷坚硬的触感,像一块寒冰,也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药渣!血迹未干!这是唯一的证据!唯一的线索!必须在混乱被平息、现场被清理之前…处理好!
巨大的紧迫感让她暂时压下了对金屑的惊骇和满身的粘腻不适。她必须拿到药渣!必须!
就在这时——
“主子,”翠花那特有的、平板无波的声音,如同鬼魅般,紧贴着林小满的耳廓响起!音量压得极低,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喧嚣混乱!
林小满猛地一激灵!
翠花不知何时己经如同影子般紧贴在她身后,宽大的宫女袖袍几乎与林小满沾满血污的靛蓝旗装融为一体。她的身体巧妙地遮挡着林小满的侧后方,隔绝了大部分可能投来的视线。
“药罐在屏风后,”翠花的声音毫无起伏,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指令感,“血迹未干。速离此地。”
药罐在屏风后?!血迹未干?!
林小满心头狂跳!翠花刚才不是己经把药罐塞进她袖袋了吗?难道…袖袋里的是…空的油纸包?真正的药罐被翠花藏在了屏风后面?!好一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翠花!你是我的神!
巨大的惊喜和紧迫感瞬间攫住了林小满!她猛地转头看向内殿角落那扇巨大的紫檀木雕花屏风!屏风后面确实是个视觉死角!
“扶…扶我去后面…我…我头晕…”林小满立刻戏精附体,声音虚弱得如同游丝,身体软软地就往翠花身上倒,一只手还痛苦地捂住了额头(避开血污),一副随时要晕厥过去的模样。
翠花心领神会,立刻用她那沉稳有力的臂膀架住林小满,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主子!主子您撑住!您受惊过度了!奴婢扶您去后面缓缓!” 她一边说,一边半扶半抱地架着“虚弱”的林小满,脚步踉跄(装的)却又目标明确地朝着那扇巨大的屏风挪动。
混乱中,根本没人注意她们主仆的小动作。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拔步床上生死一线的德妃和跪地不动的西爷身上。
绕过巨大的屏风,后面是一个相对狭窄的空间,堆放着一些备用锦被和杂物,光线更加昏暗,也隔绝了外殿大部分喧嚣和视线。只有屏风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
就在一堆叠放整齐的锦被后面,那只沾满暗红发黑血迹的青花缠枝莲纹药罐,正静静地立在地上!敞开的罐口里,深褐色的药底清晰可见,罐壁上还挂着粘稠的血丝!浓烈的血腥味和苦涩药味扑面而来!
就是它!
林小满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她猛地挣脱翠花的搀扶(其实根本就是翠花松的手),扑了过去!也顾不上满手血污和刺鼻气味,一把抓起那只冰冷的药罐!
入手沉重,罐壁上粘稠的血迹触感令人作呕。
“快!”翠花的声音依旧平板,但语速明显快了一丝。她飞快地从自己宽大的袖袋里掏出那个之前用来包碎瓷片的油纸(现在里面是空的),迅速展开,铺在地上。
林小满会意!时间紧迫!来不及处理整个罐子!目标——药底!药渣!
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恶心,将药罐倾斜!里面粘稠的深褐色药底混合着暗红的血丝,缓缓地流淌出来,落入铺开的油纸上!
动作要快!还要尽可能保留罐壁上可能残留的、未溶解的颗粒!
就在她全神贯注倾倒药底、心跳如雷鼓的时候——
屏风外,拔步床的方向,突然传来太医一声变了调的、充满惊疑的惊呼:
“咦?!这…这血里…这黑色沉淀…不像是脏腑淤血!倒像是…像是…”
话音未落!
“砰——!!!”
永和宫正殿紧闭的大门,再次被一股更加磅礴、更加威严的巨力猛地撞开!
一个洪亮、苍老、却带着滔天怒意和帝王威压的声音,如同九天神雷,瞬间炸响在每一个人的头顶,震得整个宫殿都在颤抖:
“都给朕——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