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尚余两天。急什么。”
徐福的声音不轻不重,像一颗石子投入沸油,让整个修复室瞬间炸响后的喧嚣,诡异地凝固了。
急什么?
这三个字,对屋里这群几乎要烧掉自己CPU的顶尖学者而言,不亚于一声天外纶音。
我们急什么?我们为了一个违背了物理学、化学、能量守恒、热力学第二定律乃至朴素唯物主义世界观的现象急得快要集体送进精神病院了,你问我们急什么?
那位率先发问的古文字专家,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感觉自己像个趴在地上观察蚂蚁搬家的孩童,却被其中一只蚂蚁抬头问了一句“你瞅啥”。
那是一种智识和存在层面上的双重碾压。
还是王馆长反应最快,他一个激灵,从那种近乎朝圣的狂热中挣脱出来,瞬间切换回了管理者的角色。他抹了一把额头上不知是汗还是激动的泪,陪着笑脸对徐福说:“是是是,徐大师说的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着相了,着相了。”
他转过身,立刻对着那群专家板起脸:“都干什么呢?围在这里像什么样子!没听见徐大师的话吗?平常心!都保持平常心!该干嘛干嘛去!”
然而,这一次,馆长的权威失灵了。
没人动。
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像是被磁石吸住的铁屑,死死地钉在徐福身上。平常心?见证了神迹之后,谁还能有平常心?现在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把他们从这间修复室里挪开半步。
“王馆长,”那位头发花白的物理学博士,周专家,推了推眼镜,镜片后面是压抑不住的亢奋光芒,“这不是平常心的问题。这是……这是一个全新的领域!徐先生,我……我可否请教一下,您所说的‘神魂’,是否可以理解为一种高维能量在三维空间的投影?它驱动碳微粒进行有序重组,这其中必然存在一个能量转换和信息传递的过程。这个过程的媒介是什么?是某种我们尚未发现的量子纠缠,还是……”
他一开口,就像打开了话匣子,一连串的专业术语倾泻而出。
紧接着,化学专家也挤了上来:“对!周老说得对!从化学键的角度看,碳微粒要重新稳定附着在竹简的有机纤维上,需要克服范德华力,并形成新的化学吸附。这需要的能量和条件都极其苛刻。徐先生,您是如何在常温常压下,精准地控制每一个分子的?”
“还有还有!”古文字专家也忘了刚才的尴尬,抢着说,“徐先生,您说此乃《淮南内篇》佚文,可史料上并无《淮南子》内外篇之分。您是如何断定其篇名的?莫非……莫非您当年亲眼见过此书?”
这个问题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了一瞬,呼吸都变得粗重了。
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前面的物理化学,还可以归结为一种未知的“黑科技”,可这个问题,首指徐福身份的核心。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徐福脸上,等待着他的回答。
徐福的视线从那块正在缓慢“复活”的竹简上收回,扫过眼前这一张张既癫狂又渴求的脸。他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那双古井般的眸子里,似乎泛起了一丝……无奈。
就像一个大学生,被一群幼儿园小朋友围着,追问太阳为什么会发光。他知道答案,却很难用对方能理解的词汇解释清楚。
他沉默片刻,最终看向那位古文字专家,淡淡地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淮南》一书,本有内外之分。内篇二十一,述道。外篇三十三,杂说。我当年在石渠阁,曾与刘向一同校勘过。”
石渠阁……刘向……
这几个字仿佛带着千钧之力,重重地砸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修复室里,针落可闻。
王馆长张大了嘴,感觉自己的下巴快要脱臼了。西汉的皇家图书馆石渠阁,跟那位主持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图书普查和分类的大学者刘向,一同校勘书籍?
这己经不是暗示了,这是明示。
他不是“像”古人,他就是那个古人。
“咕咚。”
不知是谁,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那位古文字专家,双腿一软,要不是旁边的人扶了一把,险些就坐倒在地。他研究了一辈子汉代典籍,刘向这个名字在他心中,就如同神祇。而现在,一个自称和神祇一起工作过的人,就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这种冲击,足以让他毕生的信仰和学问,轰然崩塌。
苏晴站在人群外围,看着这一切。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激动,心中反而涌起一股奇异的平静。
果然如此。
当他轻描淡写地说出“我与刘向一同校勘过”时,她没有感到震惊,只有一种“答案终于揭晓”的释然。
她看着徐福,忽然觉得,或许他之前说的那些“神魂”、“气韵”,根本不是什么比喻,也不是什么云山雾罩的玄学。那就是他的“科学”。一套运行了两千多年,逻辑自洽,且能够真实作用于物质世界的……科学。
只是,这套科学的基石,与现代科学完全不同。
“那……那能量……”物理学家周专家还不死心,他颤抖着声音,试图将话题拉回自己的领域。
“够了!”王馆长猛地一声大喝,打断了他。
这位老馆长此刻终于展现出了他应有的魄力。他知道,再问下去,这群老专家的世界观就要彻底碎成粉末了。
“都别问了!”他环视众人,语气严厉,“有些事,不是我们能理解的!现在,我命令,所有人,立刻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这件事,列为最高绝密!谁要是敢泄露半个字,按叛国罪论处!”
“叛国罪”三个字一出,总算镇住了一众癫狂的学者。他们面面相觑,眼中的狂热渐渐被一丝理智和后怕取代。
王馆长走到徐福面前,之前的恭敬里,又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敬畏和……惶恐。他搓着手,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徐大师,您看……要不,我们先去休息室喝杯茶?您耗费了这么多‘神魂’,得……得补充一下。”
他实在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能量?精力?法力?最后只能含糊其辞。
徐福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
王馆长如蒙大赦,连忙在前面引路。苏晴也跟了上去。
一行人刚走出修复室,王馆长的私人电话就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微微一变,走到走廊的角落里,压低声音接了起来。
“喂,领导……是,是,我正要跟您汇报……”
“什么?您……您己经知道了?消息怎么会……”
“在路上了?半个小时就到?!”王馆长的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压了下去,整个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他挂了电话,脸色煞白地跑了回来,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怎么了?”苏晴问。
王馆长看着徐福,嘴唇哆嗦着,话都说不利索了:“北……北京来人了。国家文物局的,还有……还有中科院的几位院士,说是……说是接到了‘紧急技术异常报告’,要来现场核查。”
他话音刚落,修复室里那群还没走远的老专家们,耳朵“嗡”地一下,也全都围了过来,个个神情紧张。
这事,捅到天上去了。
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不再是他们博物馆内部的“奇迹”,而是要上升到国家层面的重大事件了。
一时间,人人自危。
苏-晴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地看向徐福,想从他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反应。
然而,徐福的表情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即将到来的,不是什么国家级的调查组,而是一群来串门的邻居。
他看着王馆长和周围人紧张的神情,忽然问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此地,可有棋否?”
“啊?”王馆长愣住了,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路。
“棋?”苏晴重复了一遍,试探着问,“您是说……围棋?”
徐福微微颔首:“闲来无事,手谈一局。也好过,在此干等。”
整个走廊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外星人的眼神看着徐福。
心真大啊。
不,这己经不是心大的问题了。这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王馆长腿都软了,这位活祖宗居然还有心情下棋?
他看着徐福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荒诞的念头:或许,在这位眼里,不管是汉代的竹简,还是中科院的院士,都和他脚下的尘土,没什么分别。
“有……有!”王馆长几乎是哭着喊出来的,“我办公室里就有一幅!珍藏的云子!我这就去拿!”
说着,他也不管什么领导不领导了,转身就朝自己的办公室飞奔而去,那背影,竟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