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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黄宫缎卷轴，放在定北侯府正厅的雕花长案上。林清容立在案前，目光落在那卷轴上。今早定北侯上朝归来，带回一卷圣旨。
“日子……定了？”母亲沈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林清容没有回头，只轻轻嗯了一声。“腊月初六。”她顿了顿，“旨意上说，北疆军情未靖，一切从简。”
沈氏走上前，保养得宜的手落在女儿肩上，微微用力。“从简也好，”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快些，“省得你受累。宫里派来的教引嬷嬷己在西厢安置，规矩繁琐，你心里先有个底。”
林清容终于转过身，看着母亲鬓角新添的几丝白发，“女儿省得。”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情绪，只余下长睫投下的一片安静阴影。
“走吧，”沈氏挽起她的手臂，“去看看你的嫁衣。尚衣监的手艺，宫里赏下的料子，必是极好的。”
穿过几重垂花门廊，步入林清容独居的绣楼。几个丫鬟小心翼翼地从朱漆描金衣箱里捧出那身行头。正红色的云锦嫁衣，其上用极细的金银线满绣华丽的鸾凤和鸣缠枝牡丹图案，旁边托盘中，是与之相配的赤金点翠镶红宝的凤冠，九只口衔东珠的金凤展翅欲飞，两侧垂下的流苏亦是颗颗圆润的珍珠，华贵逼人。
“小姐，快试试！”贴身大丫鬟锦书难掩兴奋，声音都拔高了些，“这料子，这绣工，奴婢活这么大都没见过呢，快让奴婢们伺候您穿上！”
锦书和云袖，麻利谨慎地开始为林清容更衣。
锦书和云袖一左一右扶着她，将她引到穿衣镜前。
镜中人，一身正红，华彩夺目。凤冠巍峨，东珠在颊边摇曳，映得肌肤胜雪，眉目如画。
“小姐……”锦书望着镜中的林清容，“您……您真真是……”她喃喃道，“像天上的仙子下了凡尘，不，比仙子还美！”
林清容望着镜中的自己，将凤冠从头上拆下，放在桌上，叹了口气。
“哇，好漂亮的金帽子！”
一声童音，才五岁的小堂妹林清姝，不知何时溜了进来。仰着小脑袋，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全是那顶璀璨凤冠的倒影。
她踮着脚尖，小短手努力向上。
“哎哟，我的小祖宗，这可动不得！”负责看管首饰的赵嬷嬷吓得魂飞魄散，慌忙去拦。
可清姝动作更快，趁着赵嬷嬷弯腰阻拦的瞬间，小身子泥鳅般一扭，竟从她胳膊底下钻了过去。她踮着脚尖，两只小手终于抱住了凤冠，用力往自己小脑袋上一扣！
纯金凤冠，缀满了宝石珍珠，对一个五岁小娃来说，不啻于一座小山。
她的小脸被凤冠两侧的流苏和金凤翅膀挤得皱成一团，红扑扑的像个被捏扁的包子，嘴里还发出吃力的哼哼声。林清姝根本抬不起头，只能看到自己绣着虎头鞋的小脚丫在地毯上慌乱地倒腾着步子，左摇右摆，活脱脱一只刚学会走路就顶了个大罐子的小企鹅。
林清容没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笑音。“清姝，”她转过身，“快摘下来，仔细压坏了。”
赵嬷嬷这才敢上前，憋着笑，小心又麻利地把凤冠从清姝头上解救下来。清姝顿时觉得脖子一松，小脑袋又能自由活动了，她大口喘着气，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意犹未尽地看着那顶被嬷嬷捧走的宝贝。
“姐姐，”她跑过来，一把抱住林清容的腿，奶声奶气地说，“金帽子好重！姐姐戴着不重吗？姝姝的脖子都酸啦。”
林清容弯下腰，轻轻捏了捏清姝的脸颊，柔声道：“姐姐是大人了，撑得住。”
沈氏看着女儿，眼中欣慰与心疼交织。她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一封素白信笺，递到林清容面前：“容儿，太子殿下遣人送来的。知道你接了旨意，特意写了信来。”
林清容心头一颤，她接过信，指尖能感觉到信笺上细微的纹理。锦书和云袖极有眼色，立刻带着其他丫鬟，连同还在好奇张望的清姝，退了出去，只留她们母女在内室。
林清容走到窗边的贵妃榻旁坐下，沈氏也跟了过去，坐在她身侧。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细密的秋雨，雨丝斜织，打在庭院里渐次枯黄的芭蕉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她拆开了信。萧景明的字迹依旧清隽有力，带着他一贯的温和与克制。
信的开头是寻常的问候与关切，询问她是否安好，府中是否因婚期临近而忙碌。接着便提到了那道旨意。
“腊月初六之期，孤己知晓。北疆战事胶着，戎狄凶顽未退，父皇心忧国事，朝野上下亦多瞩目。值此多事之秋，婚仪从简，实乃不得己之举。委屈卿了，万望体谅。”
林清容的目光继续向下移动，
“孤近日戎务倥偬，案牍堆积如山。朝堂之上，主战主和之声争执不下，军需调度亦困难重重，各方掣肘，寸步难行。每每思及边关将士浴血，百姓流离，而庙堂衮衮诸公犹自争权角力，孤实感心力难支，夙夜忧叹。”
心力难支。
林清容反复咀嚼着这西个字，将信丢在一旁，她又何尝不是，旨意上一同嫁进东宫还有两名良娣，新婚燕尔，却要和别的女人分享丈夫，其中滋味只有她一人知道。
母亲沈氏静静观察着女儿的神色，见她看完信后，久久凝视着窗外雨幕，沉默不语，脸色虽平静，但眼底深处却像结了冰的湖面，沉静得令人心慌。沈氏心中了然，无声地叹了口气，伸出手，轻轻覆在林清容放在膝头的手背上。
“容儿，”沈氏的声音压得极低，“宫里的日子，便是这样。殿下他身在其位，许多事，身不由己。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帝王之家，三妻西妾，皆是寻常。这身衣裳，这顶冠，既是荣耀，也是担子。你得学会扛起来，还得学着看淡些。”
林清容没有立刻回应。
她抬起眼，目光落到镜中那个盛装的身影上。“女儿明白。”林清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她信笺仔仔细细地重新折好，“母亲放心，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女儿心里有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