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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该来。”
低沉沙哑的西个字，如同淬了冰的箭矢，狠狠钉入项天翔滚烫的心脏。巨大的激动和期盼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只留下冰冷的刺痛和一片空茫的委屈。他呆呆地看着几步之外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父亲的眼神平静得近乎残酷，深邃的眼底翻涌着他看不懂的沉重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溶洞内荧光幽幽，流水潺潺，本该是重逢的温馨，此刻却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寒意。
“父……”项天翔张了张嘴，那个呼唤在喉咙里哽住，化作一声带着浓重鼻音的呜咽。二十年的思念，数日的生死磨难，换来的竟是这样一句冰冷的开场？
“项大叔！求您！救救我弟弟！”虎子带着哭腔的哀求打破了死寂的僵持。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石地上，将背上气息奄奄、脸色青紫的阿石小心翼翼地放了下来，指着那己经开始溃烂发黑的伤口，“他中了毒箭！那毒……那毒血会招来瘴气怪物！求您了！”虎子不懂那些大道理，他只知道眼前这个能让山崖崩塌、箭如神罚的男人，可能是救弟弟唯一的希望！他重重地磕着头，额头撞击石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项思龙的目光终于从项天翔身上移开，落在了昏迷的阿石身上。当看到那伤口流出的暗黑血液和周围不正常的青黑色皮肤时，他那古井无波的眼神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没有任何言语，项思龙迈步上前。他的步伐沉稳有力，落地无声，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才有的掌控感。他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动作快如闪电，在阿石颈侧、手腕几处穴位精准地按压了几下。阿石原本急促微弱的呼吸似乎稍稍平稳了一丝。
接着，他仔细检查了伤口，甚至用手指沾了一点暗黑的血迹，凑到鼻尖轻轻嗅了嗅。项思龙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鬼哭林……腐血藤的毒？还有秦弩的‘蚀骨砂’？”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肯定。这精准的判断，让虎子眼中瞬间燃起了希望的火苗！
项思龙没有再看任何人，他起身走向溶洞深处一个挂着厚实兽皮帘子的石室。帘子掀开，一股浓郁而复杂的药草味混合着淡淡的硫磺气息扑面而来。里面光线更暗，但隐约可见石壁上凿出的药柜，上面摆满了各种陶罐、竹筒，地上还有一个小型的、冒着丝丝热气的石砌温泉池！
项天翔和虎子紧张地等在门外。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石室内偶尔传来的轻微器物碰撞声和外面地下溪流的潺潺水声。
不知过了多久，项思龙端着一个粗糙的石碗走了出来。碗里是冒着热气的、颜色深褐、气味极其刺鼻的药汁。他走到阿石身边，动作熟练而精准地撬开阿石的牙关，将药汁缓缓灌了进去。昏迷中的阿石被呛得咳嗽了几声，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但青黑的脸色似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了一丝。
“按住他。”项思龙的声音毫无波澜。他拿出一把在石头上磨得极其锋利的骨刀，又从一个陶罐里取出一些散发着清凉气息的白色药膏。他先用骨刀极其小心地剔除掉伤口周围己经坏死的腐肉，动作快、准、狠，仿佛在雕刻一件艺术品。虎子看得心惊肉跳，死死按住弟弟的身体。
清理完腐肉，项思龙将大量的白色药膏涂抹在伤口上。药膏接触到翻卷的皮肉，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冒出缕缕白烟。阿石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微弱的痛哼，但伤口处流出的血液颜色，竟然真的开始由暗黑转向暗红！
接着，项思龙又拿出几片晒干的、形状奇特的树叶，揉碎了撒在药膏上，最后用干净的麻布仔细包扎好。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充满了超越时代的精准和高效。项天翔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这和他认知中古代那套“跳大神”式的医疗完全不同！父亲展现出的，是近乎现代外科清创和药理结合的精湛技艺！
做完这一切，项思龙站起身，将剩下的药膏和骨刀递给虎子，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吩咐：“看着他。药膏两个时辰换一次。若高热不退，用那边石盆里的冷泉水擦拭额头和腋下。”他指了指溶洞角落一个天然形成的、盛满清澈泉水的石洼。
虎子如蒙大赦，连连磕头道谢，抱着弟弟挪到石洼旁，小心翼翼地守护着。
项思龙这才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回项天翔身上。那眼神，依旧平静，却像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足以冻结任何试图靠近的暖意。
“跟我来。”他吐出三个字，转身朝着溶洞另一侧走去。那里有一条狭窄的通道，通向更深处。
项天翔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看了一眼在虎子照料下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的阿石，深吸一口气，跟上了父亲的脚步。墨玉扳指在他掌心微微发烫，幽绿的光芒稳定地亮着。
通道不长，尽头是一个更小的洞室。这里没有荧光钟乳石，只有一盏小小的、燃烧着某种动物油脂的石灯，散发着昏黄摇曳的光晕。洞室中央，赫然是一方利用地下热泉引流的、不断冒着丝丝热气的**温泉池**！池水清澈见底，散发着淡淡的硫磺气息。池边摆放着几块光滑的坐石。
“脱了。进去。”项思龙站在池边，背对着项天翔，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吩咐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你身上的血腥气和鬼哭林的腐毒气息，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项天翔愣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浑身泥泞、血迹斑斑、伤口还在隐隐作痛的身体，一股莫名的羞耻和委屈涌上心头。他默默地解开破烂的冲锋衣和里衣，露出同样布满擦伤、淤青和崩裂伤口的上身。冰冷的空气刺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他忍着腿伤的剧痛，小心翼翼地下到温热的池水中。温暖瞬间包裹了冰冷的身体，伤口被热水浸泡，传来一阵阵刺痛，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奇异的舒缓感。他靠在光滑的池壁上，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
项思龙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昏黄的灯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射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显得格外孤寂和沉重。
洞室里只剩下水流声和油脂灯芯燃烧的噼啪声。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项天翔泡在温暖的泉水中，身体在放松，心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越攥越紧。父亲的沉默比任何斥责都更让他难受。他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寂，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父亲……我……我是天翔啊！项天翔！琴清奶奶的后人！我……我从未来而来！就是为了找您！”他急切地表明身份，试图唤起父亲的亲情。
项思龙的背影微微动了一下，但依旧没有转身。他的声音透过昏暗的光线传来，低沉而遥远，仿佛穿越了无尽的时光：
“我知道。”
简单的三个字，却像重锤砸在项天翔心头。他知道！他知道自己是谁！那为什么……为什么是这种态度？
“您知道？那您为什么……”项天翔的声音提高了，带着不解和控诉，“您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没有父亲！只有家族里那些模糊的传说和您冰冷的加密资料！我拼尽全力才找到穿越的方法！我差点死在狼嘴里！差点被秦兵射死！差点被那鬼林的瘴气和怪物吃掉！就是为了找到您！可您……”他哽住了，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化作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混入温热的池水中。
项思龙终于缓缓转过身。
昏黄的灯光映照着他刚毅而沧桑的脸庞，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星，静静地注视着池水中泪流满面、伤痕累累的儿子。那眼神里，没有动容，没有怜惜，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深沉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悲悯的沉重。
“痛苦？磨难？”项思龙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每一个字都敲打在项天翔的心上，“你经历的这些，与我当年孤身一人落入这战国乱世，朝不保夕，步步杀机相比，算得了什么？”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遥远的过去：“与看着挚友亲朋在权力倾轧中一个个倒下，看着心爱的女人为护我而死，看着亲手终结一个时代却无法阻止另一个更恐怖时代降临的无力相比……你这些九死一生的‘磨难’，又算得了什么？”
他微微一顿，目光重新聚焦在项天翔身上，那眼神锐利如刀：“你以为，我化名‘项思龙’，藏在这荒山绝壁，与世隔绝二十年，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享受这世外桃源的清静吗？”
项思龙向前一步，走到池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水中的儿子，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
“是为了遗忘！是为了斩断！”
“是为了让‘项少龙’这个名字和他带来的一切‘不该存在’的知识、痕迹、因果……彻底埋葬在这片无人知晓的深渊里！”
“是为了让历史，按照它**本该**的轨迹运行下去！哪怕那轨迹通向的是焚书坑儒，是万里长城下的累累白骨，是大泽乡的揭竿而起……那也是**它自己的路**！”
他的声音并不高亢，却蕴含着雷霆万钧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入项天翔的耳膜：
“可你来了！带着墨玉扳指，带着那‘钥匙’（他瞥了一眼项天翔放在池边的平板电脑），带着你那个时代的气息和……那点可怜的、自以为是的‘改变’之心来了！”
“你知不知道，就在你踏入这片土地的那一刻，就在那扳指发出第一缕微光的时候，某些沉睡了很久、一首在寻找我的‘东西’……就己经被惊醒了？”
“你知不知道，你这一路的‘冒险’，留下的那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痕迹（他指的是散落的物品、强光、以及平板最后的能量爆发），就像在黑夜中点起的篝火，在告诉所有追寻‘天外奇术’的贪婪豺狼——‘项少龙’还活着，而且……他有了‘传承者’？！”
项思龙的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那沉重的疲惫此刻化作了滔天的怒火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沉重：
“你知不知道，你追寻的这份‘亲情’，带来的不是团聚，而是一场……足以将我们所有人，连同这片好不容易维持的脆弱平静，彻底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灭顶之灾**！”
“告诉我，”项思龙俯视着水中的项天翔，一字一句，如同最后的审判，“你凭什么认为，你比这煌煌两千年的历史……更有资格去‘改变’它？”
冰冷的质问，如同倾盆冰水，将项天翔从头浇到脚！他泡在温热的泉水中，却感觉浑身冰冷刺骨！父亲的话语，像一把把重锤，将他心中那点自以为是的热血和委屈砸得粉碎！
历史……责任……灾难……惊醒的“东西”……灭顶之灾……
巨大的信息量和父亲话语中蕴含的恐怖真相，让项天翔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冰冷的恐惧和茫然。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泪水还在无声地流淌。
寻父之路的终点，等待他的不是温暖的港湾，而是一个更加冰冷、更加残酷、更加深不可测的……**风暴之眼**！
昏黄的灯光下，父子二人隔着一池温热的泉水，一个冰冷质问，一个如坠冰窟。溶洞深处的荧光幽幽，映照着这跨越时空的对峙，无声的惊雷在两人之间炸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