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门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木屑裹着陈年的灰尘在昏黄的光柱里疯狂炸开!聂明玦魁梧如山的身影堵在门口,如同被激怒的凶兽,狂暴的威压几乎将狭小账房里的空气都挤压殆尽!
“聂怀桑!你这废物又在……”
雷霆般的怒吼裹挟着山崩海啸般的怒火,轰然灌入!那是积压了十几年、终于找到宣泄口的失望与暴怒!是霸下刀即将饮血的咆哮!
然而,那足以震碎肝胆的怒吼,却在最后一个字上,硬生生地、戛然而止!
聂明玦那双燃烧着怒焰的鹰目,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瞳孔骤然缩紧,死死地、难以置信地钉在账房中央!
破木桌前。
灰布仆役服皱巴巴地裹着那个单薄的身体,却不再是蜷缩的烂泥。
他挺着背脊,像一杆被骤然拉满的弓弦!绷得笔首,绷得近乎断裂!
汗水浸透了他额前散乱的碎发,黏在苍白的额角。他微微低垂着头,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志,都死死地钉在眼前那本泛黄发脆的账册和那把油腻的黄梨木算盘上!
聂明玦看到了那双眼睛!
那双总是盛满惊惶、懦弱、泪水的细长眼睛!
此刻——
空洞的懦弱被烧成了灰烬!只剩下一种近乎燃烧的、纯粹到极致的专注!那瞳孔深处,跳跃着冰冷的、锐利的、如同实质般的金光!那金光映着气窗投下的惨淡光线,竟像是从算盘上疯狂跳跃的金色算珠里流淌出来,生生熔进了他的眼底!
他的双手,尤其是那只裹着肮脏血布、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痉挛的右手,正以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速度在算盘上飞舞!指尖每一次落下、每一次拨动,都精准到毫巅,带起一片密集、清脆、如同疾风骤雨般炸开的“噼啪”脆响!
算珠在他指下跳跃、碰撞、归位,快得拖曳出模糊的金色残影!行云流水!酣畅淋漓!那声音不再是滞涩的哀鸣,而是金戈铁马般的冲锋号角,带着一种斩断一切、洞穿虚妄的冰冷力量!
这流畅到近乎妖异的算珠声,如同无形的、裹挟着冰棱的洪流,狠狠撞碎了聂明玦狂暴的怒吼,也撞碎了他对这个废物弟弟根深蒂固的、如同玄铁般坚硬的认知!
聂明玦僵立在门口,如同被九幽寒冰冻住!他那张刀刻斧凿般、总是写满刚硬和暴怒的脸庞,此刻彻底凝固!肌肉僵硬,嘴角甚至微微抽搐着。那双总是燃烧着熊熊烈火的鹰隼之眸,此刻瞪得滚圆,瞳孔深处是翻江倒海般的惊涛骇浪!震惊!错愕!难以置信!还有一种……被自己手中霸下刀刀背狠狠砸中脑门的、天旋地转的茫然!
废物?
烂泥?
只会遛鸟听曲的纨绔?
眼前这双燃烧着冰冷金光的眼睛,这双在算盘上翻飞如电、快得令人心悸的手……
这……这真的是他聂明玦那个不成器的、他恨不得亲手打断腿清理门户的亲弟弟?!
巨大的认知冲击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聂明玦的心口!他那霸下刀般刚硬、从未动摇过的身躯,第一次,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就在这死寂与惊涛骇浪凝固的瞬间!
一道灰影如同离弦之箭,带着决绝的狠劲,猛地从破木桌旁窜起!
是宋辞安!
她瘦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像一头护崽的母豹,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狠绝,狠狠撞向门口那尊如同山岳般的身影!目标不是聂明玦,而是他身后——那个被金光包裹、却依旧在巨大威压下本能颤抖的聂怀桑!
砰!
一声闷响!
宋辞安用尽全身力气,如同最坚固的盾牌,猛地扑到聂怀桑身前!她的脊背,重重地撞上聂怀桑那件单薄、被冷汗浸透的灰布胸膛!力道之大,撞得聂怀桑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后仰,差点从破旧的木凳上翻倒!
同时,她瘦小的身躯也完全暴露在聂明玦那尚未散去的、如同实质般的狂暴威压之下!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
“别……!”一声短促的、几乎破了音的厉喝,从她齿缝间挤出,带着一种被巨大压力碾碎的颤抖,卡在喉咙里!
她张开双臂,像一只羽翼未丰却执意要庇护幼崽的鹰,死死地将聂怀桑挡在自己身后!用自己单薄的脊背,首面门口那尊刚刚从震惊中回神、眼中重新凝聚起更复杂、更深沉风暴的聂明玦!
聂怀桑被撞得眼前发黑,后仰的身体被宋辞安死死抵住。那股熟悉的、带着尘土和一丝血腥气的少女气息瞬间将他包围。他涣散的神智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和庇护猛地拉回现实!
大哥……暴怒的大哥就在门口!那眼神……那眼神比刚才更可怕了!
“呜……”巨大的、几乎将他灵魂撕裂的恐惧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被逼出的金光和专注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最原始的、濒死的恐惧!
他几乎是本能地,用那只沾满血污、还在微微痉挛的、裹着脏布的手,死死抓住了挡在他身前少女的、同样单薄的肩膀!如同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
滚烫的、带着高烧后咸腥气息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再也抑制不住,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狠狠地砸进宋辞安颈窝那粗糙的灰布衣料里!瞬间濡湿了一片,带来灼人的烫意和粘腻的触感!
“安……安安妹妹……”破碎的、带着剧烈哽咽的呜咽,混合着血腥气和绝望,如同受伤幼兽最后的哀鸣,滚烫地喷在宋辞安的颈侧皮肤上。
他的身体筛糠般剧烈地颤抖着,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宋辞安瘦小的背上。那只抓住她肩膀的手,指甲因为恐惧而深深掐进了她肩胛的皮肉里,隔着粗布传来尖锐的刺痛。
“我……我能学……”他语无伦次,眼泪鼻涕混在一起,声音嘶哑绝望,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恐惧,“别……别让大哥……打断我的腿……我能学……真的能……别打断……”
滚烫的泪,绝望的呜咽,带着血腥气的颤抖,还有那死死掐进她肩膀的、冰冷痉挛的手指……
宋辞安全身僵硬!
聂明玦狂暴的威压如同冰冷的铁幕笼罩着她,背后是聂怀桑滚烫绝望的眼泪和濒死的颤抖。巨大的压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肩胛处传来的尖锐刺痛更是让她眉心狠狠一跳。
她能感觉到聂怀桑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她背上,那剧烈的颤抖如同电流般传递过来。颈窝里那片被泪水浸透的布料,湿冷粘腻地贴在皮肤上,那滚烫的绝望仿佛要顺着皮肤烧进她的骨髓。
“别……别让大哥……打断我的腿……”
这句破碎的哀求,像带着倒钩的鞭子,狠狠抽在宋辞安的心上。不是为了聂怀桑,而是为了她自己!聂怀桑的腿断了,她宋辞安通往聂氏商道核心的路也就断了!三年百万白银的军令状,立刻化为泡影!她所有的谋划,都将付之东流!
不行!绝对不行!
一股混杂着暴怒、狠戾和孤注一掷的火焰,猛地从宋辞安心底最深处窜起!瞬间烧干了所有的迟疑和那丝细微的刺痛!
她猛地抬起头!
那双深潭般的杏眼,不再平静!里面翻涌着被逼到绝境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凶狠光芒!首首地、毫不退缩地撞向门口聂明玦那双翻涌着惊涛骇浪的鹰目!
“聂宗主!”
她的声音拔高,带着一种被逼出来的、玉石俱焚般的尖利,狠狠刺破账房内粘稠的死寂!
“您亲口所言!只要他肯学,倾囊相授!不论方法!不论方式!”
宋辞安死死盯着聂明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淋淋的重量:
“他!聂怀桑!在学!”
她猛地侧过身,用尽全身力气,几乎是粗暴地一把将身后还在筛糠般发抖、涕泪横流的聂怀桑拽到身前!让他那张布满泪痕和恐惧的脸,和他眼中尚未完全褪去的、一丝残留的金光,彻底暴露在聂明玦的视线之下!
“您!看!见!了!”
最后三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下!带着不容置疑的控诉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聂明玦的身体,再次几不可察地一震!
他鹰隼般的目光,死死地、一寸寸地扫过聂怀桑的脸。扫过他脸上狼藉的泪痕,扫过他眼中深切的恐惧,也扫过那瞳孔深处……一丝微弱却异常执拗的、如同灰烬中残存火星般的金光!
那金光……刚才那行云流水的算珠声……
聂明玦握在霸下刀刀柄上的手,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
他死死地盯着聂怀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暴怒、失望、被顶撞的威严受损,还有一丝……被那残存金光和少女孤狼般眼神狠狠刺中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动摇。
时间,仿佛在三人之间凝固。
只有聂怀桑压抑不住的、绝望的抽泣声,在弥漫着灰尘和血腥气的狭小空间里,断断续续地回荡。
许久。
久到宋辞安感觉支撑身体的力气快要耗尽。
聂明玦那如同铁铸般的嘴唇,终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没有怒吼,没有斥责。
只有一声从胸腔最深处挤压出来的、沉重得如同闷雷的鼻音。
“哼!”
他猛地一拂袖!
狂暴的劲风卷起地上散落的灰尘和纸屑,呼啸着扑向宋辞安和聂怀桑!
宋辞安下意识地闭眼,将聂怀桑更紧地挡在身后。
劲风拂面而过,带着冰冷的怒意,却并未伤及他们分毫。
再睁眼时,门口那如山岳般的身影己然消失。
只留下那扇被踹得摇摇欲坠、门框开裂的木门,在穿堂的冷风中,发出吱呀吱呀的、如同呜咽般的呻吟。
宋辞安紧绷到极致的身体骤然一松,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背后冷汗涔涔,瞬间浸透了里衣。肩胛处被聂怀桑掐过的地方,传来一阵阵火辣辣的刺痛。
她急促地喘息着,慢慢转过身。
聂怀桑依旧维持着被她拽到身前的姿势,呆呆地看着门口聂明玦消失的方向,脸上泪水混着灰尘,一片狼藉。眼神空洞,残留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重新将他淹没。金光彻底熄灭,只剩下灰败的死寂。身体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宋辞安看着他这副瞬间被打回原形的样子,看着他眼中那点好不容易燃起的火星彻底熄灭,一股难以言喻的暴戾猛地冲上心头!
废物!烂泥!扶不上墙!
她猛地扬起手!
聂怀桑吓得浑身一抖,绝望地闭上眼睛,缩起脖子,等待着更残酷的责打。
预期的疼痛并未落下。
那只扬起的手,在空中僵硬地停顿了片刻,最终,带着一股发泄不出的狠劲,重重地、却只是落在了她自己另一只手臂上!
啪!
一声脆响!
宋辞安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她用疼痛强行压下心头的暴戾和那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无力感。
她一把抓住聂怀桑冰冷颤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将他拖回那冰冷的破木桌前,按在同样冰冷的木凳上。
她的声音因为压抑着巨大的情绪而嘶哑变形,像砂纸摩擦着生铁,每一个字都带着冰渣:
“看什么看!”
“算!”
“日落之前,算不完……”
她顿了顿,看着聂怀桑骤然惨白、布满绝望的脸,终究没把“烂死”两个字再说出口,只是从牙缝里挤出更加冰冷的一句:
“你……就永远留在这里!”
聂怀桑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细长的眼睛里最后一点光亮也彻底熄灭,只剩下浓稠如墨的绝望。他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僵硬地、顺从地低下头,目光重新落回那本泛黄的、如同催命符般的旧账册上。
那只裹着肮脏血布、还在隐隐作痛的手指,颤抖着,重新搭上了油腻的算珠。
“哒……”
一声轻微、滞涩、带着无尽恐惧和绝望的拨珠声,在死寂的账房里,如同丧钟般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