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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离春看着尹文眼中重新燃起的、属于医者的仁心与希望，清冷的眸子深处漾开一丝极淡的暖意。她点了点头：“好。听你的。” 对她而言，去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和他一起，带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与新生。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水声从芦苇荡深处传来。一艘比他们旧舢板稍大些、但同样破旧的乌篷船，如同幽灵般缓缓驶出。船头站着一个人，正是之前水村那个佝偻着背、眼神浑浊的老渔夫！
老渔夫将船靠岸，浑浊的目光扫过燃烧的舢板残骸，又落在互相搀扶、伤痕累累却眼神清亮的两人身上。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
“要过泽？”老渔夫的声音依旧沙哑，指了指自己的乌篷船，“这船，送你们了。”
尹文和钟离春皆是一愣。
“老丈，这……”尹文正要推辞。
老渔夫摆摆手，浑浊的眼睛深深看了钟离春一眼，那目光似乎穿透了她的伪装，看到了某些更深层的东西。“拿着吧。这船……本就不该留在这里。”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意有所指，“泽心……的动静……不小。黑皮狗……鼻子灵得很。趁他们还没回过神来……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他将竹竿在岸边一点，身形矫健地跳下船，头也不回地走向芦苇荡深处，只留下一句话在风中飘散：
“医者仁心……好自为之。”
尹文和钟离春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和感激。这老渔夫，绝非寻常村民！他不仅知道泽心的动静，更似乎洞悉了他们的身份和处境！这艘船，是无声的帮助，也是最后的送别。
不再犹豫。两人互相搀扶着，登上了那艘破旧却承载着希望的乌篷船。尹文坐在船尾，虽然虚弱，却坚定地握住了船橹。钟离春坐在船头，解开了缆绳。
船橹划破金色的水面，乌篷船缓缓驶离了泽心岛，驶离了那片见证了生死与解脱的古老之地。青铜巨树在朝阳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如同一位沉默的守护者，目送着他们驶向新生。
船行在浩渺的云梦泽上，朝着南方，朝着越地，朝着未知却充满希望的“草木谷”驶去。
尹文摇着橹，每一次用力都牵扯着伤口，带来阵阵疼痛，但他的眼神却无比明亮。他看向船头那道清冷的背影。朝阳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晨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她不再是那个背负枷锁、时刻濒临毁灭的“巫医之嗣”，只是一个与他同生共死、即将携手走向新生的女子。
钟离春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微微侧过头。阳光落在她清冷的脸上，映照着她眼中那沉淀下来的、如同古井般的沉静，以及看向他时，那冰层下悄然流淌的、名为依赖的暖流。
前路或许依旧有风雨，有秦人如跗骨之蛆的阴影，有越地瘴疠的凶险。但此刻，在这片被朝阳染成金色的水面上，在远离了青铜祭坛的古老回响之后，只有船橹划破水面的哗啦声，只有彼此相依的心跳声。
乌篷船破开万顷碧波，驶向水天相接的远方。船尾，尹文的身影在摇橹中挺首，如同新生的青竹。船头，钟离春静坐如松，守护着航向，也守护着船尾那人。
雾霭在更远处的水面升腾，模糊了前路，却掩不住船头船尾，两道目光在晨曦中无声交会的暖意。
船橹搅动着金色的湖水，发出规律而舒缓的“哗啦”声，如同新生伊始的脉搏。乌篷船破开镜面般的水域，在身后拖曳出长长的、逐渐消散的涟漪。泽心岛连同那株沉默的青铜巨树，在视野中越来越小，最终化作水天相接处一个模糊的、泛着温润光泽的点，如同沉入水底的古老星辰。
尹文每一次摇橹，肩背和胸腹的伤口都传来尖锐的撕裂感，冷汗浸透了里衣，紧贴在刚结痂的狰狞伤口上，带来一阵阵刺痒和冰凉。他的手臂因虚弱而微微颤抖，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然而，他的眼神却异常专注，仿佛将这摇橹的动作视为一种仪式，一种告别过去、驶向未来的仪式。阳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映照出那份劫后余生的坚韧与平静。
钟离春坐在船头，背脊挺首如松，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前方浩渺的水域。她的感知如同无形的丝网，悄然铺向西面八方。芦苇荡深处细微的风声，远处水鸟振翅的异动，甚至水下鱼群游弋带起的暗流，都清晰地映照在她比以往更加敏锐的灵觉之中。枷锁解除，血脉深处那股曾经狂暴的力量并未消失，却如同归顺的河流，在她的意志下流淌，变得深邃而可控。她能感觉到它蛰伏在经络之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驯与力量感，不再是随时可能反噬的猛兽，而更像是一柄收归鞘中的利剑。
“感觉如何？”钟离春没有回头，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还好。”尹文的声音依旧沙哑虚弱，带着喘息，“活着……就是好的。这痛……是活着的证明。”他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目光落在钟离春挺首的背影上，“你呢？那股力量……”
“很平静。”钟离春轻轻握了握拳，感受着血脉中流淌的、内敛而磅礴的力量，“前所未有的平静。我能感觉到它，也能……约束它。”她顿了顿，补充道，“像驯服的烈马。”
尹文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消息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更让他安心。“那就好……孙先生的托付，我们……终究是完成了。”他望着南方天际逐渐升腾起的、不同于泽心方向的薄薄水汽，那里颜色更深，带着一丝青黛，“草木谷……前路未卜，但至少，是新的开始。”
“嗯。”钟离春应了一声，目光投向远方那青黛色的水汽，那里便是瘴疠之地，也是生机之所。“有你在，哪里都一样。”这句话她说得极轻，几乎被橹声和水声掩盖，但尹文却清晰地捕捉到了。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冲淡了身体的剧痛。他不再说话，只是更加用力地、也更稳地摇动着船橹。
小船在星罗棋布的岛屿和水道间穿行。阳光渐渐炽烈起来，将湖面蒸腾起氤氲的水汽。远离了泽心岛的生命力场，尹文身体的虚弱感越发明显，摇橹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每一次抬手都显得异常艰难，额角的冷汗汇聚成珠，不断滚落。
钟离春敏锐地察觉到了身后气息的变化。她站起身，动作轻盈而稳定地走到船尾，自然地伸出手，覆盖在尹文紧握船橹的手上。她的手依旧微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感。
“我来。”她的声音不容置疑，带着一种新生的、沉静的威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