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三章 王家


晋州，王家老宅之内。

“年前时候，天河门那位白夫人遣人过来，言说不愿拆掉一桩好姻缘，希望为李家芫娘继续保媒，以重修旧好；咱们因为那一番兵荒马乱的，后来家中又要祭祖过寿，就一直耽搁了下来。如今再度来信询问结果，咱们也确实该有个回复了。”

王家的当代家主，王安将手中的信笺递给正坐在自家下首的几位弟弟：“阿实、阿宣，还有阿贞，你们看看，觉得如何？”

王实接过信笺，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

雪白的宣纸上，字迹清秀柔婉，颇有大家之风采。语气之间也很是客气，看着只是询问一二，并无一丝强迫催逼之意。让人读了，竟是有着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不过，沉思片刻之后，这位素来以刚毅耿直闻名的儒生还是有些迟疑：“李家退婚，虽是事出有因，乃是李札乱命；但终究还是有损我王家颜面。若是就这么答应下来，不免有些贻笑大方——”

被人逼着退了婚，尤其是原定的三房正妻，竟是被许了他人之妾。虽然是宗师之妾，但对于王家这等素来有着风骨的书香门第来说，依然是一桩莫大的耻辱。

如今竟然又要复婚……

哪怕知道罪魁祸首已然授首，而且并非那女子的过错，但心里头的那口气，依旧还是梗在那儿的。

只是，话音未落，他边上的王宣却是苦笑：“以白夫人之威势，这份帖子，可不太好推拒。本来以为，回转武州之后，这位很可能会被再度雪藏，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再过来了，所以家中方才一直拖着——可未曾料想，杨宗师那边竟然为其补办了平妻之礼，甚至又带了回来，隐隐之间，还有让其出镇河东之意。如此一来，咱们若是真的拒绝了，那未来的光景可就难说了。”

此言一出，满室皆静。

作为世代盘踞于河东的大家族，王家的消息自是足够灵通。中间又过了一个年节，往来拜年串门，这么多日下来，河东的几场大战过程究竟如何，包括其中的一些细节，已然了解得七七八八。

而前些时日， 又出了马家大案。这位在阳州当众一剑斩断血脉枷锁，将内卫黄督枭首示众……

如此种种，对于那位“白夫人”的能耐，自是无人敢于小觑。

数百年传家，王家的家风一贯开明，素来有着持家论长论德，做事论贤论才之说，对于嫡庶之别看得不是很重。顶了天用来规范家中尊卑长幼之序，实质上的日常对待并无区别。

即便有人沾染了一些世家习气，不屑于侍妾之流，但既然对方表现出了能够翻掌之间横扫自家的赫赫威势。只要脑子正常，自然知道是要低头的。

更不用说，年前时候，那位杨宗师已经为她补办了那场颇受人议论的平妻之礼。从法理而言，那位的地位也是正经的天河门女主人——虽然明眼人都知道内情如何，也不怎么合乎礼法，但仅此一点，无论是为了酬功，还是其他，都能看出其眼下在杨宗师心目中的地位。

而今，又跟随杨宗师出镇河东，眼见着未来还要接掌河东军政大权……

“阿贞，你前些时日曾经见过白夫人，觉得她的脾性如何？”

王安看向坐在最下首的自家幼弟。

作为诗书传家的王家中的异类，王家的三子王贞平生最是不喜经义，无论是道藏、佛经，又或者圣人之学，素来都是嗤之以鼻。但于算术、天文、地理、刑律、机关等等方面杂学却极为痴迷。

好在王家素来开明，就当是养个闲人。他自喜欢做自己的杂学，平日里也不会太多过问。

偏偏此回晋州易主之后，这位“富贵闲人”却成了家中最得天河门看中，平时也是最为忙碌的。

无论是三司堂、风声堂、刑法堂等等，天河门那边多有向他请教各种事务。王贞对此亦是从不端架子，尽皆倾囊相授。如今更是受了白沅点拨，在和锻造堂的大匠们一起钻研水利锻锤，常常弄得灰头土脸也毫无抱怨。

故而这些时日下来，与天河门中的一干管事、主事算是极为熟悉，也有了相当不错的交情。

“小弟不过只见过白夫人一回，蒙她指点算术、机关之学。当时只觉得这位夫人很是平易近人，言辞也很是和缓，明明是极为高深的道理，偏偏却用着最为浅显的文字，让人一听就能明白，而且极有耐心，让人只觉如沐春风——与这书信的文字很像……”

王贞细细回忆着，面上还带着悠然神往之态，只是说到后来，像是想起了什么，话锋忽然一转：“不过——”

“不过？”

听到此处，堂中众人齐齐看了过去。

“年节之前，杨门主为那白夫人补行仪式，曹、张几位主事听闻之后，曾经有过一番议论，说起了这位白夫人早年间的脾性与经历。当时并未避着小弟，因此，便也听了个七七八八。”

王贞的脸上露出几分不太确定的犹豫之色：“据他们所言，早年间的时候，这位白夫人在陇右号称‘辣手罗刹’，行事极为狠辣果断。一言不合便于谈笑之间杀人，稍有得罪就纵兵抄家灭族。而且素来喜欢斩草除根，绝不肯留下任何后患；近十年间，手下不知折了多少性命。”

“直到后来败于杨宗师之手，被废了武功，又纳入房中，方才得以洗心革面，改了脾性。短短三年之后，便武功尽复，后来更是因着李家之事而得复启用，之后便是一鸣惊人。”

“对了，我偶然间听那位曹主事说起过，那位杨宗师曾经有言，要论起天河门中诸般学问，这位白夫人乃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位。只是可惜这位前些时日忙于整理李家书籍，如今又去了阳州坐镇，一直未能有幸再次当面请教学问。”

说起这个，王贞颇为扼腕叹息，为自家不能多与这位惊才绝艳的女子交流平生所学而可惜。

不过，最后这个有些书生气的感慨，王家众人自是不会去理会的。

他们更加关注的，乃是前面那些评价。

行事狠辣，谈笑之间杀人，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好吧，与他们之前得到的消息也印证上了——这位夫人当年确实是个狠角色。如今虽说是被杨宗主收服，看着也确实颇为安分守己，但谁知道，那是不是只是被压着而已？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骨子里的性子终究在那儿。

人家如今已经给足了面子，从年前一直等到眼下，才特意写信询问，而且还很是委婉。自家若是有胆子不接……

看着场中神色各异，目光闪烁的诸人，王安轻轻叹气，又丢出了一个沉重的筹码。

“前些时日，阳州的张老哥来信，他们已经得了这位白夫人的许可，今后为阳关白家分销大红猩猩毡，问我们要不要参上一股。还有柳大，也有着未来与阳关合股经营一些产业的想法。”

“眼下我还没有回信，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也拿出来，请大家伙一起议一议。”

张家、柳家……

屋中诸人一时面面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