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阶堂野低着头,身体摇摇晃晃的穿过午后森特里奇的街道。
她的头发脏脏乱乱的,附着这煤渣和铁屑结成一团,粗糙的手上炉灰都还没来得及洗去,五尺的绯夜挎在腰间,初作所在的刀匣背在背上,拖行着的另一个几乎和她同样高的木箱子摩擦在地面上哗哗作响。
“她是怎么用这么重的剑的……”二阶堂野自言自语道。
“可能只是我们拿起来很重而已,毕竟是只属于她的奇迹武装嘛,或许她拿起来就轻的跟一根头发丝一样呢?”背后的刀匣内的声音答道。
二阶堂野转了一下眼睛,似乎是想起来曾经直面过这把大剑主人的那个惊魂之夜。绽放着荆棘和血色玫瑰的沉重大剑撩起带着狼嚎和血腥味的狂风,她只能使出浑身解数躲避,仿佛只是擦着便会面临着极度痛苦的死亡。二阶堂野吞了一下口水,摇了摇头。
“……我不好讲。”
她停在了那座靠近城镇边缘的小旅店的门口,这家旅店已经有近一个月没有开业了,掌柜得了一大笔钱,没日没夜的在酒馆里买醉,吆喝着什么南边来了个贵族大小姐,用远超市面上的价钱把整个旅店都包下来了,不过这伙计还没高兴一周,自己那鼓鼓的腰包就被别人顺了去——这种小偷小摸在已经没有治安官的森特里奇倒是愈发泛滥了起来——现在下酒的议题已经变成了对小偷的咒骂。
不过,南方来的贵族小姐这事儿倒是引起了森特里奇人的好奇心,对于这个往北便是荒芜之地的经商小镇来说,贵族的噱头可是十足的惹人眼球,每天有不少的人刻意的路过小旅店,想要一睹那位小姐的芳容。
二阶堂野敲了敲门,门内响起来沉重的脚步声,不知怎的,总是有一种不安的感觉萦绕在她的心头,她用脚踢了踢门外盖着碎花布的小篮子,差点把它踢倒了。
“哦?”阿雪拉开了一道门缝,打量了一下二阶堂野,“这么快?这才一天。”
二阶堂野暗暗的咬了一下牙根,用埋怨的眼神撇了一下背后的刀匣。
走进了门,卸下了身上的零碎,她把一直拖行着的木箱双手捧了起来,放在了餐厅里的桌子上。旅店里的门窗都关的死死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经久不散的草本植物味,一堆行李靠墙放着,其他的地方则是重新打扫了一遍,一尘不染。
“比我想的更快些,果然火种才是影响界明匠人的关键吗?”
餐桌之后,一手拖着骨瓷茶碟的娅瑟用银质勺子搅动了一下茶杯里的液体,那里面既不是红茶也不是咖啡,而是某种墨绿色的东西,散发出的蒸汽和空气里弥漫的草药味很像。她啜饮了一口,脸上没露出任何表情:
“打开。”
二阶堂野深呼吸了一下,脏兮兮的小手轻轻地挪开了木箱的盖子,映入眼帘的先是涌来填充的干草,一道如冰如雪,冷冽刺骨的寒光自盒中迸发而出——
自明一带来的铸炉中火焰正旺,二阶堂野擦了擦额头的汗,用力的又压了几下风箱,呼呼的火焰在跳动着,但与一般火种不同的是,在最中央的焰心并非炽白,而是细碎的微蓝,就连燃烧柴火迸出的火星也同样是澄澈的蓝色。炉中的火焰并不炽热,二阶堂额头上的汗纯粹是因为自己操劳,相反的,随着火焰愈发明亮,周围的温度不升反降。
李燊冬盘腿坐在铁砧上,入定而无光的双眼只是木然的看着躺在旁边的冬之锋与已经被精细的拆成一块散步和根根伞骨的杰芙琳。她已经持续这样的动作已经过去了四五个小时,一言未发。
这团火是在山中一个冰洞深处找到的,在那条完全冻结的地下河源头,李燊冬双眼发光的摩梭着那块晶莹剔透的巨冰,它已经在这冻土中沉默了不知多久,二阶堂野随身携带的铁器甚至都无法在其上劈出一个印子。最后还得是阿雪动用了脱胎换骨的【灼魂燃心】的气劲才将其打开,而这团本不该出现在冰中的冷火火苗就在中心跳跃着。
“啊~这可是好东西,”下山的路上,李燊冬得意洋洋的坐在刀匣上咂着烟斗道,“丢了那无根雷火,倒寻到一团臻冰寒焰,我都不敢想我要是还活着能用这玩意儿打出什么好玩的界明刀来,啧啧啧……”
“冰里居然能有火?”二阶堂野不解的问道。
“很神奇吧?这是在一瞬之间被冰封的普通火焰,也不知道在这里封了多少年岁,吸了多少寒气才能变成这样,最神奇的是这玩意你摸上去是冷的,但是你的手啊衣服啊可都会被点燃哦,只是你感觉不到热而已,与那用伞和剑的姑娘倒是十分契合,或许是天意了……”
“师傅,”二阶堂野又擦了一把汗,“这火我都扇了四五个小时了,什么时候才能用啊?”
说完半分钟之后,李燊冬眨了眨眼低吟着开了口:
“原来是这样,嗯……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没什么,”李燊冬低眼笑了一下,她自铁砧上跳了下来,下意识的去抓锻锤却没抓到,转头看向了二阶堂野,“好了,这样就行了,我们准备重铸这把伞,再给这把叫冬之锋的东西……做点小小的改造。”
“改造?这可是奇迹武装,我……我能行吗?”
“傻徒弟,当然不是你来,”李燊冬咂了一下烟斗,“我要用你的身体,就像之前那样。”
“可是师傅你不是……无法铸造界明刀了吗?”
“这玩意儿它也不是界明刀啊!”李燊冬的灵魂挽了挽袖子,“不是界明刀我就能打,赶紧的,别废话,去做个梦,过来让师傅摸摸你!”
“哦,哦……”
二阶堂野不太情愿的走上前,与此同时【午夜雾梦】的蚀刻也开始了解放,就像之前一样,进入梦中的二阶堂野就像一具空壳,李燊冬这样依附在刀中的灵魂体可以最大限度的控制她的身体,而受到来自身体主人最小的排斥。
等到二阶堂野再次醒来的时候,首先感觉到的是如潮水般涌来的身体的酸痛,其次是听到了几乎要爆裂的心跳,以及浑身上下所有的关节发出的嘎吱声。
李燊冬翘着二郎腿坐在铁砧上捻着烟斗哼着歌,冬之锋和拆开的杰芙琳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封起来的木箱。
“师……师傅,咳咳。”
二阶堂野强忍着脱力的恶心感,硬撑着身体不让自己倒下,但是颤抖的手指还有不断抖动的眉毛几乎以及明示了她的身体以及在透支的边缘。她抬头看了看日光,已经过了中午,她不知道在过去的十几个小时里,李燊冬用她的身体究竟进行了怎样激情四射的锻造。
“……我下次绝对不会借给你身体了,绝对。”她碎碎念道。
“哎呀哎呀,我夸夸你,我徒弟真厉害,真不错,真棒,连我这样的气力都能撑下来呢,以后肯定会成为传奇铁匠,锻刀大师,赫赫有名的界明匠人。”李燊冬嬉皮笑脸的摆了摆手。
“你……!”二阶堂野抱紧了自己的肩膀,气鼓鼓的脸腮都涨了起来。
“喝口水,我们走。”李燊冬转了一下烟斗。
“又去哪儿?!”
“去交货啊,人家顾客心心念念的等着咱修好送货上门呢,咱们界明匠人主打一个服务好,可不能让顾客失望对不对?”
“我怎么摊上了你这么个师傅……”
二阶堂野拍了一下额头,手指上的煤灰在脱力煞白的小脸上多了个清晰的五指印。虽然满腹牢骚,但气鼓鼓的她还是老老实实的背上了东西,离开小院向森特里奇镇的另一边走去。
——那寒光只闪了一瞬,却点亮了一整个房间,彻骨的余韵似乎还未消散,阿雪和娅瑟将头凑了过来,仔细端详了一下干草之中躺着的巨大带刃剑鞘与黑伞。冬之锋并未有过多改变,平常状态下反射着古老金属色的它似乎变得窄了一些,略带弧度的流线剑刃自尖端开始向下延展,在靠近剑柄的地方留下了优美的外扩,再往后则骤然收紧。
而杰芙琳,在漆黑的伞面之下,支撑它的伞骨则有了翻天覆地的大变化,原本黑色的金属上嵌入了半透明的微蓝色冰晶,在伞骨上盘旋直上仿佛伸展的藤蔓一样的纹路,乍眼看去,这些纹路是镶嵌后雕刻而成,但是仔细确认会发现这些金属的动向是完全一锤一锤敲击而成。而如果伞面完全张开抬头看去,这些纹路在伞的背面和原本金色的缝线一起汇聚成了一朵巨大的盛放玫瑰。
微弱的流光在半透明的纹路之中流动,却在金属的部分映照出了如冬之锋身上的光泽,这两件原本独立的武器,通过李燊冬的这位最后的界明匠人的鬼斧神工,以一种无法分离的牵绊缔结到了一起交互共鸣。
娅瑟轻啜一口杯中的温热的液体,默不作声,但阿雪和二阶堂野已经完全看呆了,本就简约优美的杰芙琳被完完全全的重铸,与其说这是一件用来战斗的武器,倒不如说是一件艺术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就连二阶堂野都在感叹,这样的一把东西,真的是李燊冬用自己的手一下一下锻造出来的?她本来因为身体疲累满腔怨言的心情,在见到如此的东西以后已经一扫而空——为了这样伟大的东西,自己的疲累是值得的,而总有一日,自己也要和师傅一样有能力锻造这样的刀具。
“这是我的……杰芙琳?”
同样被重铸的杰芙琳震撼的不只有二阶堂野和阿雪。
楼梯之上传来了难以置信的声音,丽诺尔趴在楼梯栏杆上,牙齿咬着自己的大拇指,脸上是说不清的震惊表情,她目不转睛的看着杰芙琳一步一步的走下楼,慢慢的来到餐桌旁边。
二阶堂野收回了眼神,见到丽诺尔靠近,她默默的向昏暗的墙角退了两步,那晚丽诺尔的样子与她的梦境已经给她留下了无法忘怀的心理阴影,就算现在的丽诺尔只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身上还能闻到衣服刚洗濯完未散的温暖味道,没有任何凶戾,嗜血和狂乱的气息,但就算是这样的丽诺尔,也会让二阶堂野产生了莫名的恐惧。
只是这种恐惧并非不安,那种进门之前的不安感依然隐隐约约盘旋在她的正上方。
“丽诺尔。”
娅瑟放下了茶杯,她抬起眼睛来看着丽诺尔。
“见见你的弃愿者,二阶堂野,李燊冬的徒弟。”
“啊……你好你好,初次见面,请……”
丽诺尔眨了眨眼睛,说着说着声音却逐渐小了下去,虽然没有那时候的记忆,但丽诺尔和二阶堂野的确不是初次见面了,而二人的第一次见面具体发生了什么,娅瑟也已经事无巨细的告知了她。
丽诺尔有些尴尬的抓了抓后颈,二阶堂野也缩了缩脖子。
“嗨嗨嗨,有啥好怕的,咱明一人,跟你说心里话,小丽肯定不会再那样了,咱都哥们,信我,啊,信我,哥们以后罩着你。”看到情景越来越尴尬的阿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二阶堂野的背后,用力的拍了拍她的肩头豪放大笑着说,整个旅店都能听见。
“所以……你要跟我们,一起旅行吗?”
丽诺尔揉捏着自己的衬衣角,她没敢再往前走,低下了头温声细语的说。
“答案是不会。”
李燊冬的声音自刀匣上响起,她眯着眼睛,饶有兴致的看着丽诺尔,这种打量的眼神丽诺尔很久之前曾经在另一个人身上见过。
“所以那只小龙还是成功把你从噩梦的循环里救出来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您就是李燊冬大师,初次见面……”
“不是初次见面了,你看起来不一样了,丽诺尔·汉弗雷斯。”
“我……怎么说呢……上次您见到我的时候,我……嗯……”
李燊冬磕了磕烟斗,快步走到二阶堂野旁边,半透明的手摸上了二阶堂野腰间的绯夜,她靠在二阶堂野身上,眯着的眼睛继续打量着丽诺尔。
“有兴趣试试你的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