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愿意接受来自席克勒家庭救助以私人助理医疗公司的服务吗,以下声明,条款一:个人对该次救助,以及救助之后的,包括但不限于并发症,后遗症,肢体缺失或额外增生,异变等附属症状具有最终无理由豁免权;条款二,对于此次救助的费用……”
平克感有人解开了他的领口,在他身上不知道摸索些什么,身体各处包括脑内的剧痛还在回荡,尤其是胸口的部分。那趴在他身上的人倒不是很沉重,只是絮絮叨叨的,让他本就游离的意识更加虚幻了些。
“条款七十六,以上所述,本人以及席克勒家庭救助以私人助理医疗公司具有完全解释权和更改权。所以,平克·奎恩·克里姆森先生,你愿意接受来自席克勒家庭救助以私人助理医疗公司的服务吗?”
“你再啰嗦一会儿他就死透了。”另一个声音插嘴道。
“急什么急什么急什么急什么?这可是很严肃的免责声明,防止这家伙到时候去哪儿的审判庭还是骑士那儿告我,再说了,我要是解放蚀刻的话,这些东西都必须他亲口同意的,不过……他要是不叫平克·奎恩·克里姆森,这是他的假名的话,那我也没法救。”
“唔……”平克嘟囔了一声,自己的意识已经越来越遥远了。
“不是他都没有气了你没看到吗,你到底是不是医生啊,你再不救他我可要医闹了啊!”刚才插嘴的声音骂骂咧咧的道。
“闭嘴!都说了他不同意我没法救!你等等,我想个办法!”
拉着平克衣领的手松开了,骑在他身上的人改了一下姿势,深呼吸了一下。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了平克脸颊上,硬生生的把平克已经疏离的意识打回了自己的躯壳里。
“来,跟我念。”
“呃……”平克再次呻吟了一声,身体上的痛觉更重了。
“我,平克·奎恩·克里姆森,愿意并接受,来自席克勒家庭救助以私人助理医疗公司的服务,并同意以上所有条款。”
“我……平克……奎恩……”
“你直接让他说我愿意不就行了吗?怎么答应一件事还这么长?”那个插嘴的声音又骂骂咧咧的响起来了。
“闭嘴!你!继续跟着我说!”
后面的内容平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跟着念出来的,只觉得自己又抽了几个巴掌,硬生生的把他的意识一遍一遍的打回去,最后才跟着说完了这段长而无用的话。
“协议达成!”
骑在他身上的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抓住了他的手。
“蚀刻解放,【棒极了!医生!】(doctor wu)!”
平克猛地坐了起来,身上的疲惫与疼痛立刻消失不见,他立刻摸向了自己的胸口,那个被骨质长剑贯穿的洞已经完全愈合了,只剩下一堆血迹还粘在皮肤上。
他连忙看向趴在他身上的人,那正是有过几面之缘的,来自德洛斯的无证医生莉瑞特,此时此刻她正半身蜷缩在平克身上,双腿的肌肉紧绷,两只手紧紧的捂住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吸气声,虽然脸上的神经有一部分坏死了,但因为身体上的剧痛她的五官还是扭在了一起,黄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滚而下。
“你没事吧?”平克下意识的问道。
莉瑞特说不出话来,她艰难的只给平克伸了个中指。
“你觉得她能有什么医术,都能把你快死的人救活,”刚才插嘴的声音嘿嘿的两声道,“她的蚀刻恩惠就是这样,只要你人还没死透,然后在跟你重复完那一堆条款之后,如果你答应的话,你的伤口就会立刻愈合,代价就是她会替你承担你的伤口造成的身体痛苦,虽然持续时间不长,但是会有好几倍的痛觉反馈。”
“泽基?”平克的目光投向了旁边的破烂帐篷,刚才正是泽基的声音,从破烂帐篷里面传来,“你还没变成雾中鬼影。”
“没有吗?我觉得快了,停停,你别过来嗷,我可不想让你看到我现在什么样子。”
“他现在……长得可……有点……恶心,”莉瑞特捏着太阳穴,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不是哥们,你受这种伤都能活下来啊,你们炼金术师到底给身体做了多少炼金化改造,我他妈的从来没这么后悔救你,真是给我疼死了,妈的。”
“只是植入了一些约柜金属而已。”平克点了点头如此道。
“这好东西要用在我们这些人身上,估计我们那一整团的炮灰就不会死绝咯……”莉瑞特叹了口气,拍打了一下身上的泥土,把那柄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步枪从地上捡起挂在了肩上。
“感谢。”
“诶,别谢谢我,嘶——疼,薇儿那家伙让我必须把你救活,不是她是不是喜欢你啊,你也不是帅的流油的那种啊,她也看起来不像是喜欢你这种小白脸风格的男人,怎么她就必须要救你呢,真是的,想不通。”
平克转头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阴暗潮湿,水滴滴落的溶洞,空气里的咸腥味弱了一些,但仍然遮盖不住死鱼一样的臭味,这里是那座废弃的蕾切尔神殿,也就是塞奥希特的芙莉德病难民们聚集的船镇一角。
“我们回来了……”平克感叹了一声道。
“嗯,要这么说的话,你还得感谢一下泽基,”莉瑞特依然捏着太阳穴,刚才承受的平克受伤的价值化作的痛觉还没消散,“那家伙可没丢下你,我们捡到你的时候他正背着半死不活的你跑路呢,的确是让我有些刮目相看。”
“以西结死了吗?”
“啊,你说那个戴着面具的鱼怪,他倒是没死,不过嘛……他也很难说是活着,那东西都不算人类了,属于是高配版的泽基,你是不是也差不多了?”莉瑞特啧了一声道,“不过,你……要是想见他的话,他在湖的另一边,薇儿和他在一起。”
“我去看看,”平克整理了一下衣服道,“再次感谢。”
“喂,你刚才半死不活的,梦到啥了?”
“我……梦到?”
平克微微的皱了一下眉头,刚才在海底的景色是那么的真实,仿佛自己的意识被从身体上切下,真真的化作了一条鱼投入了海中,游入了海底,看到了在深渊下方的那片黑暗星空。在深渊下方那只巨大的芙莉德鱼化成的人形对他说的一切,信息量实在是太多。
“算了,不想知道,”莉瑞特眨巴了一下眼睛,撇嘴笑着道,“记得要给我医药费哦~支票或者现金都可以哟~”
……
走在腐烂的船只纵横交叉形成的船镇步道上,平克的眉头却一刻都没有放松,在濒死的幻觉中见到的一切在他的脑海里重新推演。炼金术师的思考方式就像组装一台巨型机械一样,他终于等到了那个隐藏在海雾背后的拙劣棋手的第一次现身,将那颗最重要的螺丝钉已经送到了他的手中。
沉思之中的平克并没有注意到,原来乱糟糟的船镇里面已经冷清了许多,在他们离开船镇,前往寻找蕾切尔的教堂之后,这里肯定又发生了些什么。
那些如同诗文,颂歌,或者祷告一样的话语萦上了平克的头脑,他这才发现,那种来到雾之海尔姆德之后在脑中回荡的支离破碎的絮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是透明的澄澈,被阻滞的思想在一种空洞的境界里自由的流转。
塞奥希特事件的起源已经经由他自己的亲身体验而补全:那两位渔民打捞上了一条芙莉德鱼,将它献给了时任塞奥希特蕾切尔教派的大主教,但这位主教已经对蕾切尔不再抱有前谦卑的忠诚,他将蕾切尔的象征——被打捞上来的芙莉德鱼——当作了触碰蕾切尔权柄的一种手段,将其作为圣餐分发给了塞奥希特的所有人。
两位主教内侍,以西结和耶利米,分得了左手和右手,执政官分得了内脏,成为了“戒卫者”,传教士取得了眼球,成为了“布道者”,而那位主教,则得到了那一整根脊椎,剩下的塞奥希特人分食了芙莉德鱼的肉与血,这才造成了塞奥希特事件的开端。
果然吗,平克嘲讽般的轻笑了一下,这太符合他对斯托利亚人的刻板印象了。
接下来便是平克知道的,经由以西结之口传达的故事——向芙莉德鱼第一个挥动屠刀的人突然意识到了他们所作所为的恶劣,在整个塞奥希特被大雾包围之前,将那些只展现出轻度芙莉德病症状的人们带到了已经被废弃的蕾切尔圣殿。作为始作俑者之一的以西结承受了逃出来的人们无尽的怨恨,但他戴上了赎罪面容,在大雾之中保护着这群想要将他扒皮拆骨的人,并且想方设法的回到塞奥希特内城杀死主教,结束自己的赎罪之路。
这些线索的拼凑水到渠成,但那芙莉德鱼的化身,向他传递的其他信息则有些费解。
“最初的权柄,第一支柱蕾切尔吗……?”平克自言自语了一句。
星星,月亮,母亲的律法,开海之人,被人理颠覆的道理,从自己的子嗣身边放逐。平克的大脑里再以极快的速度翻动着他在旅行的旅途中阅读过的斯托利亚历史,想在这些破碎的言语之中寻找到线索。
“嗯,你还活着。”
一声疑问打断了平克的思绪,平克抬眼看去,在船镇湖岸一个翻倒的船上,那个取走了他十分之一影子的人,薇儿莱蒂·德·卡斯蒂利亚正慵懒的坐着,她微微的抬头,已然是那副神秘而优雅的样子,在这等蛮荒潮湿的环境里,身上繁复又优雅的黑色蕾丝长裙却是一尘不染,她用晃动的脚尖轻挑着没有一丝磨损的,戴着鸢尾花银饰的高跟鞋,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根因为潮湿而半燃的香烟。
“真好,这里没有外面那么湿,可以让我抽根烟了。”她说。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薇儿没有立刻回复,她拍了拍身边的船底,示意平克坐到她身边来,稍微犹豫了一小会儿之后,平克照做了。两个人就这么保持着沉默坐了一会儿,按耐不住的平克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所以……”
“你的问题总是这么多吗?清醒的时候也是,半死不活的时候也是,”薇儿莱蒂用两根指头把微燃的烟头掐灭,“难得清静一会儿,让我看会儿这里的湖景。”
湖景?这座蕾切尔圣殿那有什么美景可以看?
顺着薇儿的目光看去,原本被船只堆满的湖面已经露了出来,取而代之的是漂浮在水面上的木屑和残渣,那些腐朽的船只大量的被摧毁,轻薄的海雾消散,在山体上被雕刻出来的蕾切尔的圣像已经清晰可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的确能称得上美景。
“泽基没有丢下你,虽然已经变成了那副样子,但他还是带着你和以西结逃了回来,”薇儿又从银制烟盒里拿了一根烟道,“但那东西也跟了上来,顺着你们的脚步,耶利米找到了这个藏身点,我和莉瑞特也是。”
平克再次看了看湖中船镇的废墟,大部分的断面都是如此的精准而平滑。
“你把耶利米杀了。”
“没有,”薇儿摇了摇头。
“为什么?”
“又在问问题了,”薇儿长长的吸了口烟,“我和他无冤无仇,只是恰好威胁到了我,出于自保的目的,仅此而已,只是可惜了那几个接下了不该碰的赏金单的赏金猎人们想来插手受了波及,至于这里的镇民……嗯,我见过他们,这群人如同动物一样活着,和被发现这里的耶利米杀了,区别很大吗?”
“虽然我知道这里的人究竟有多恶劣,”平克摇摇头说,“但对以西结来说,区别很大。”
“所以你以为为什么我一个人在这里?”薇儿笑了一下,“对我来说都一样,我只在乎和我有过牵绊,或者和我做生意的人……比如你,这里的事从来就和我没有关系,但是对你来说,寻找神迹的事情可意义重大,啊,如果你要找以西结的话,他就在后面那几栋房子里,和这些镇子里剩下的人一起,那家伙被耶利米斩下了右手,取走了骨头里的东西,没有了那东西控制体内的芙莉德病,估计现在已经和其他的塞奥希特人一样,快变成一只没有自我意识的怪物了。”
平克站了起来,直直的向后面走去,那里有一些人声的吵嚷,也有一些灯光。
“你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吗?”
“我知道,”他没有回头,“薇儿莱蒂小姐,希望你和这里的事真的没有关系。”
薇儿莱蒂嘴角微微笑了一下,吐了一个烟圈,将手中的烟蒂弹进了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