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夏桑不和沈家人同桌,她在厨房准备明天要卖的菜。
徐秀进了厨房,手上端着碗,一只装着她的饭,一只装着夏桑的饭。周清在堂屋和方若溪说话,她趁机来厨房。
白天心里话倒出来,她轻松不少。婆母那边要钱无望,她想来夏桑这儿试一试。哪怕是二三十文,也要争上一争。方若溪做头饰每天工钱五十文,她也想去。
这段时间以来,她也算摸到夏桑性子的一部分,那就是她对这个家,并无恶意。
夏桑在灶膛前添柴,杵着脑袋发呆。以往都是方若溪给她送饭,没想到会是徐秀。
徐秀把碗递给夏桑,蹲下来,语气诚恳:“阿桑,吃饭。嫂子来烧火。”
夏桑拖过板凳,接过饭碗,让徐秀坐下。“现在只烧水,不用换。大嫂你坐。”
夏桑拒绝了她的示好,徐秀脸色灰暗。
还要不要开口?
她在犹豫。
夏桑大约猜到她的来意。
“大嫂,你有事找我?”
夏桑主动提起,徐秀脸上恢复光彩。她端着碗靠近,犹豫:“阿桑,嫂子想求你件事儿……”
夏桑:“大嫂,你想赚钱?”
徐秀惊讶,她怎么两回都猜中自己心意。徐秀点头,不敢与夏桑对视。她低下头,抓紧碗沿。“阿桑,以前大嫂对不起你。是大嫂心不好,老想着……”
夏桑拦住徐秀忏悔。
她左手拉徐秀胳膊,右手往嘴里塞馒头。感觉到胳膊上的手,徐秀抬眼,看见她狂嚼几下把馒头咽下。徐秀呆住,担心她噎着自己。
夏桑咽下馒头,对她说:“大嫂,我有办法。一会儿你见机行事。”
徐秀一头雾水。
在徐秀的疑惑里,夏桑抄起碗,偷偷摸摸走到堂屋檐下,半趴着身子,捧个碗,像只壁虎贴在墙上。她回头,右手食指竖起,贴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徐秀跟上。
徐秀愣了,她要偷听?
偷听堂屋里说话?
夏桑又示意一遍,徐秀偷偷摸摸跟上。堂屋里周清和方若溪正谈到工钱的事儿。
周请问:“若溪啊,今天你柳婶子她们做活儿可还行?”
方若溪点头:“柳婶子她们做得很好。除了王宁嫂子和玉柔嫂子,若华姐姐也回来了。”
周清惊讶,柳春竟然把女儿也喊回来。
她又问:“那她们今天工钱怎么样啊?我听修礼说,你一天五十文,可厉害了呢。”
方若溪答:“柳婶子她们跟我一样。不过她们有提成。”
周清:“提成?”
方若溪:“阿桑说这样的话她们速度会更快,每做三个,合格后提成一文。”
“哦……”周清想到庙会时候做头饰,方若溪一个人一天就能做上百个,那光提成一天就三十文?
她笑道:“若溪啊,今天修礼跟我们说了,我和你爹都支持你去。家里交给我们,你放心去啊!”
方若溪捧着碗:“谢谢爹娘!”
周清话一转,有些为难:“只是这工钱……”
方若溪:“都在阿桑那儿呢,她说自家人不着急,等最后完工了再给我。”
周清一愣,合着方若溪没拿到工钱。
门外偷听的夏桑眼神发亮,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她猜着了,老两口惦记着方若溪的工钱。她抽身出去了,但方若溪还在。
老两口不会坐以待毙,她攻克不下,也不会放过方若溪。
方若溪既然跟她,那她就得维护方若溪的利益。不然到时候影响工期,受伤害的还是自己。
让方若溪说她的工钱在夏桑这儿,进门前的培训内容之一。若是有人挑衅怎么办?让他赔。
徐秀不解,为什么她听到问工钱,会这么开心。
周清并不死心。
她叹一口气,语重心长道:“若溪啊,是这样的。你出去做工,我和你爹没有意见,也很支持。只是你走了,家里就少一个人。阿桑不做家务,你又走了,家里只有你大嫂和我,她会有意见……”
方若溪捧着碗,透过碗沿看周清。这个问题夏桑提过,但当时没给解决办法。
她只说。“这个问题得我来。”
夏桑往嘴里塞了一口馒头,像一个立马就要下地干活的人。
方若溪有些紧张地问:“那怎么办?”
周清又叹一口气,开始讲道理。
“若溪你看,阿桑和老二每天卖菜,钱都是交给公中。你大哥出去做泥水匠,钱也是交给公中,这才保得我们一家安稳,所以你看你的工钱……”
方若溪低下头,看沈修礼。沈修礼觉得有些过分,刚想反驳,方若溪开口了。
“娘说的是,确实家里活儿重,只留大嫂在家太辛苦。这样,明天我就不去了,还是留在家里,我一会儿跟阿桑说一声。”
沈修礼惊了,不去了?
这还是中午信誓旦旦说要去做头饰的媳妇吗?
夏桑乐了,方若溪这执行能力极其优秀。进门前教她的,用得很出色。
周清急了,分不清是自己渲染得太严重,还是这孩子死心眼儿?怎么就不去了?
方若溪垂头丧气,仿佛己决心放弃。
周清连忙找补。
“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要去,一定要去。”
“那娘是什么意思?”方若溪抬头。
“娘的意思是,你工钱交一部分给家里,算家用。”
方若溪恍然大悟。
“那娘觉得交多少合适?”
“那交三十文吧,二十留给你做零花钱。”周清无奈道。
徐秀在门外开眼了。
以前沈修义做泥水匠,五十文全交给周清。今天两个问题,方若溪把价格砍到三十文?当初她怎么没想到,可以首接威胁不去啊。她是沈家的媳妇,总是很容易带入方若溪的身份。
夏桑给她的培训就到这一步,击退周清,问出心理价位。
方若溪拒绝。
“这也太多了吧……我还能帮忙做早饭刷碗洗碗的……”
方若溪在拖时间,夏桑让她问出心理价位后要尝试再砍一刀,就像大集里砍价一样。
周清冷了脸。
“这都算少的了。你去打听一下,哪家不是儿女赚了钱交给当家的?这要是说出去,人家要说你和修礼不孝……”
方若溪想反驳,可我是媳妇啊。
没来得及,夏桑进来了。
她端着碗往桌前一坐,不管别人是否惊讶。看着方若溪,开口就说。
“二嫂,三十文不多。你想,大嫂和娘一天在家里操持家务多累啊。又洗衣服又做饭的,你说是不是二哥?”
沈修礼下意识点头。“对。阿桑说得是。”
其余人脸色缓和下来。
夏桑话锋一转,还是对着沈修礼。
“二哥,咱俩每天能赚三百文,一人头上扣三十给婶子,咱俩还剩二百西,买鸡蛋花去西十,还剩二百。”
夏桑拍了一下沈修礼,高兴道。
“二哥,咱俩每人每天还剩一百呢!”
“啥?” 沈修礼迷茫,怎么就聊到这儿了?
周清放下去的心又提起来,夏桑要分卖菜钱。夏桑不管她心里怎么想,只是继续输出:“我出三十,二哥出三十,二嫂出三十,那就是九十,都交给婶子。除了买菜做饭,剩下的钱就婶子和大嫂平分。这样的话,大嫂肯定没意见。是吧,大嫂?”
夏桑朝外喊,音量大到厨房肯定能听见。
徐秀吓了一跳,她故意等二十秒,才端着碗进屋,一脸茫然的问:“怎么了,找我有事?”
夏桑:“大嫂,刚才……”
周清:“阿桑!”
方若溪手一抖,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夏桑说,这个得她来了。
这样强对抗的环节,确实得她来。
夏桑不抖,她笑着,看向周清。半点不受影响,还有一种你再吼一句,试试我能做出什么来的气势。
徐秀挨着沈修义坐下,她看见周清眼神晦涩,意味深长。而对面的夏桑,兴致盎然。
徐秀终于意识到,真正的夏桑,从来不是她们看到的样子。她小心翼翼地问:“娘,怎么了?遇到什么事儿了这么生气?”
周清不说话。
夏桑接过话头,像在说一件开心事。
“刚才婶子说,我和二嫂都出去,家里只有大嫂一个人干活,这太累了,对你不公平。这不,在想办法呢。”
夏桑不错眼盯着周清,后者沉默。
夏桑:“我觉得吧,我出十文,二哥出十文,剩下的菜钱依旧交给婶子,二嫂再出十文。我们三个不在家干活的日子,就把这三十文给大嫂,这样我们安心,大嫂也不吃亏。”
徐秀看向夏桑,这样的话,她每天都有三十文了。一个月就有九百文!
夏桑掠过周清对上沈守田。
“沈叔,婶子,你们觉得怎么样?”
半晌,沈守田点头。
“嗯,阿桑这个法子好,我赞成。你们呢?”
沈守田发话,其余人也只有赞成。
这事儿就这么说定。
新的平衡开始了。
沈守田和周清得大头,大房徐秀有零花钱,二房方若溪有自己的工作,所有人都被安抚,每个人都很开心。但夏桑知道,这只是暂时。人的胃口会越来越大,在外面找不到吃的,就会回来相互撕咬。
沈修义看着夏桑,中午媳妇还在跟自己抱怨的事,这一下子,就解决了?
全家人都很开心,除了周清和沈守田。
周清和沈守田的权威被挑战,手里银钱减少,定下的规矩被破坏,这些都叫人不愉快。
老两口稀里糊涂被牵着鼻子走,做出让步。沈守田预感,如果再继续下去,这个家里可能都没有自己的位置。周清看着夏桑,终于确认,这个孩子对自己根本没有尊重。
夏桑也不开心。通过今天的事,她愈发坚定,要加快进度,离开这个家,带走真公主。
不放权的老人,是在吸小辈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