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将歇,而清明未至。白昼渐长,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
溪水潺潺绕村,草色青青覆山,麦浪滚滚翻涌,抬手有风。
夏桑数着日子,十一。
她进入这个世界十一天了,从未遇见一场雨。
夏桑收起手掌,瞥见一树梨花。那一树的花苞,仿佛在等清明的一场雨。
清明前后,必定下雨。老人们说,这是节气。
夏桑却觉得,清明的雨,是活人和鬼魂的眼泪。细雨纷纷,不会把人浇透,也不会没有痕,就像眼泪。深埋泥下的枯骨,借此轻吻人世牵挂之人。活人站在墓碑前,眷恋随雨水渗进土里。
夏桑摊开手掌,风,不落在这里。
这个世界,是一个中转站,她的终点,不在这里。
牛车缓慢前行,她昏昏欲睡。她怀里的二百五十文,是她的全部财产。这笔财产,来自方若溪的善良。
沈修礼赶着牛车,他怀里揣着一百文。周清交代他买十斤肉和一斤盐,还有生活用品。
夏桑想知道沈修礼的想法,关于方若溪分了一半钱给她这件事。于是她收回眼睛,问沈修礼。“二哥,二嫂给了我一半的钱,你介意吗?”
“不介意。那是她的钱。”沈修礼乐呵呵的。
今天不用卖菜,还可以在甜水巷花钱。这让他觉得,自己顶顶厉害。
沈修礼说:“若溪说了,没有你就没有这生意,我觉得她说的对。”
这就是沈修礼,媳妇很重要,比他自己重要。新婚燕尔,郎情妾意,自当如此。
两人送完竹笋,在包子铺等韩张。
夏桑手里拿着一捧杜鹃花,候在包子铺旁的摊位上。花是她专门去折的,天没亮就出发,上面还有露水。红白两色扎成一捧,像个绣球。
她对沈修礼说要折来感谢韩张,虽然今天不卖菜,但心意要及时表达。但内心深处,她只是觉得,这花送他,极好。草垛里沈修明真假未明,草垛外沈家人难以割舍。她被困在这儿,总是要寻些事来让自己开心。
韩张,就是其中一件。
他肆意张扬的样子,像她的一个故人。
韩张就像……苍白生活里的一抹亮色,看一眼,就觉得很好很好。
沈修礼,沈家人,可能连韩张本人也不知道她的这份心思。她像背着全世界,在遥远山谷深处,种一朵隐秘的花。不需任何人知晓,她自得其乐。
沈修礼在一旁吃小馒头当早饭,盘算着一会儿买了东西去收鸡蛋。他以前觉得这小馒头普通,但最近越来越喜欢。毕竟,一次可以吃到五个口味。
谁不喜欢丰富多彩的东西呢?
韩张看见夏桑,他很是意外。看见她不摆摊却专门给他带花,更是意外。他看着那捧花,甚至有点恍惚,觉得自己像个被人追求的少女。
他愣在当场,僵住了。
夏桑双手捧着杜鹃,咧开八颗牙,露出她招牌般的傻笑。
“张小哥,今天不摆摊,但这个送你。”
韩林在一旁憋笑,他快疯了。韩张就好似那游戏NPC,夏桑每日过来打卡,不摆摊也要打卡。他摸不准夏桑是真傻还是假傻,但每日看韩张破防,是真欢乐。
韩张觉得,也许她是把这种行为理解为上供。就跟拜菩萨一样,每日都要烧香。但韩张怀疑,她没这么傻吧?
但转念一想,她毕竟只是一个农女,也许对收摊位费有误解。或许……以前都是自己的错觉?
他不确定的问:“专门送我的?”
夏桑点头:“嗯。谢谢张小哥的摊位,生意很成功。”
这样一解释,韩张理解了。
他放下心来,挑眉,恢复他那肆意张扬的样子。他接过花束,往韩林怀里一塞,凉凉瞥夏桑一眼,往前走。
“不客气。”他说。
沈修礼围上来,看着韩张离开的背影十分依恋。夏桑侧目,要不是知道他有媳妇,她都要怀疑沈修礼对韩张怀着不一样的情愫。每次韩张过来,沈修礼浓浓的欣赏都遮掩不住。
夏桑对此有一个解释,异性相吸。
性格反差,所以吸引。内向腼腆的沈修礼,其实内秀,想做一个……风流张扬美少年?
倒也……很有可能。
今日空闲,夏桑在包子铺教薛芳做破酥包。沈修礼当起包子铺临时工,开心地跑前跑后。对他来说,是一种新体验。他像一个刚到世界的孩子,对什么都觉得新鲜。
沈修礼守在前面,薛芳和夏桑在后厨。
薛芳看着,惊讶道,“和面,还要加鸡蛋?”
夏桑纠正:“不是鸡蛋,是蛋清。”
夏桑把鸡蛋砸开一个小孔,倒出蛋清。将蛋清加入普通面粉中,搅拌均匀。温水和面,揉成面团。揉面十五分钟,观察面团表面光滑程度。
薛芳在旁边看着,愈发惊讶,“你怎么连这个都会?”
夏桑嘿嘿一笑。“小时候跟过游方大夫一段时间,他讲给我听的。”
夏桑揉好面,感受厨房温度,三十度左右,足够高,适合面团发酵。她叮嘱薛芳:“面团发酵要半个时辰,等变成两倍大的时候,就可以包包子。”
薛芳记下,这与平常包包子程序差不多,只是时间和温度上有些许差异,不难。
沈修礼与夏桑买完猪肉和盐,回到包子铺的时候正好赶上面团发酵结束。夏桑撕开面团查看,里面是蜂窝状的结构。薛芳看得一愣一愣的,这倒是稀奇。
包包子,做花卷。数量不多,也就五个。五个小包子放在蒸笼上,夏桑说:“要等一炷香的时间,再蒸。”
薛芳更是惊奇。
十五分钟过去,夏桑用手按压包子,有弹性,开始蒸。蒸二十分钟,又等五分钟,夏桑终于吃到了心心念念的破酥包。
薛芳尝了一口,一脸惊讶。这个包子,好吃!而且是整个县城头一家!
薛芳眼睛一转,拉过夏桑商量起来。“妹子,你帮我买鸡蛋,明天先送一百个过来!别让人知道。”
夏桑立马明白薛芳的打算,从她这儿拿鸡蛋,神不知鬼不觉,能拖住那些模仿的人好几天。
夏桑点头,承诺明天就送过来,九文钱一斤。
薛芳点头:“好!比我去巷子里买便宜!我先给你定钱!”
薛芳转身,在盒子里摸出五十文钱,交给夏桑。夏桑接过,沈修礼看首了眼。什么都没卖,就有……五十文啦?一百个鸡蛋,最少是……九十文?
沈修礼看着夏桑,由衷佩服。但他也疑惑,夏桑既然有这样的‘秘方’,为什么不自己做?
离开前夏桑叮嘱薛芳:“让姐夫回来做一遍,改良改良,我这个太粗糙了。”
薛芳笑着,假装埋怨。“那还用你说?我这铺子白开啦?”
两人离开包子铺,一路出甜水巷。
在巷子口,夏桑让沈修礼去停车处等她,自己有事要办。
这有点突然,夏桑第一次单独活动。沈修礼不放心她,说要陪她。夏桑拒绝了,拒绝得首接又干脆。她说:“二哥,如果你想盖青砖瓦房,你就听我的。”
沈修礼一愣,她怎么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沈修礼抱着一个大竹筐,竹筐里有周清交代买的肉,以及一大篮五彩小馒头。沈修礼还沉浸在被看穿心事的窘迫里,夏桑拔腿就走。等沈修礼回过神,人己经消失在拐角。
沈修礼站在原地,他总觉得今天的夏桑不太一样。
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他抬步朝停车处走去。路上他猛然想起,肯定是自己多次打听哪里可以买青砖青瓦,所以夏桑看出来了。
夏桑没理会沈修礼的头脑风暴,毕竟哥俩震惊的样子一模一样。但凡有些志气的男儿,谁的梦想不是盖房娶妻生子挣银子。
她循着记忆,一路打听,朝城里最繁华的街道而去。
草垛里的沈修明对方若溪展露友好,那就意味着,有些事情可以提上日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