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终于耗尽最后一丝气力,细密的雨丝渐渐稀疏、停歇。灰暗的天空如同浸饱了水的破布,沉甸甸地压在希望之桥巨大的钢铁骨骼之上。
空气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铁锈和海水的咸腥,混合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大战落幕后的死寂。
钱多多的尸体如同一滩肮脏的烂泥,倒伏在冰冷的桥面钢板上,的脖颈上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洞,暗红的血液混合着雨水,在他身下汇成一片不断扩大的污浊湖泊。
那身刺眼的紫色西装和粗大的金链子,此刻被血污浸透,失去了所有俗气的光泽,只剩下死亡的丑陋。
在这滩污血的不远处,白的身体静静仰卧着。素白的衣袍早己被泥泞和鲜血染得辨不出本色,如同被践踏过的雪莲。他苍白清秀的脸庞上,雨水冲刷掉部分血污,露出干净得近乎透明的皮肤。
那双冰蓝色的眼眸空洞地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嘴角却凝固着一抹极其微弱、却无比释然和解脱的弧度。仿佛在生命终结的刹那,他终于卸下了背负一生的枷锁,寻得了真正的安宁。
几片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晶莹剔透的雪花,悄无声息地落在他的睫毛和唇畔,带来一丝凄凉的洁净。
雨棚内,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冰。
西门羽在担架上发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咳嗽,每一次都牵动着护额下渗出的暗红血迹。
小樱跪在他身边,双手覆盖着微弱到几乎熄灭的绿色灵力光芒,徒劳地按压着他的胸口,试图缓解那源自写轮眼崩溃和毒素反噬的剧痛。
她的灵力早己枯竭,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因脱力和悲伤而微微摇晃,泪水无声地顺着下巴滴落,在 西门羽的衣襟上晕开深色的水痕。
陆鸣依旧深陷昏迷,趴在旁边的担架上,后背三枚幽蓝的千本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不祥的微光。他眉头紧锁,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微弱,仿佛在梦魇中与体内的凶兽进行着无声的拉锯。
池娜美紧紧抱着杨小伊,母子俩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杨小伊灰蓝色的大眼睛死死盯着雨棚外白那无声无息的身影,小小的身体在母亲怀中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无声地浸湿了母亲的衣襟。
他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但那巨大的悲伤和恐惧如同实质的冰块,塞满了他的胸腔。
青峰靠着一根冰冷的钢柱,右腿的贯穿伤被绷带紧紧裹住,暗红的血渍如同丑陋的烙印。
他闭着眼,眉头紧锁,并非在对抗身体的伤痛,而是竭力消化着白最后那番关于“工具”、“价值”和“选择”的冰冷剖白,以及那场用生命完成的、属于自己的“价值”定义。
白临死前嘴角那抹释然的微笑,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了他自以为坚硬的认知上。那被刻意深埋的、关于“自我”、“复仇”与“控”的疑问,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撕扯着他用冰冷仇恨构筑的壁垒。
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和动摇,如同冰冷的潮水,浸透了他的西肢百骸。
死寂中,唯有远处桥墩深处,那微弱却异常执拗的金属敲击声,穿透凝固的空气,隐约传来。
铛…铛…铛…
是池达。老人佝偻着背,不顾池娜美的阻拦,拖着疲惫伤痛的身躯,再次拿起了他的铁锤。
他浑浊的老眼通红,布满血丝,每一次挥锤都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狠劲!锤头砸在冰冷的桥墩基座上,迸溅出细碎的火星,发出沉重而单调的声响。
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桥面上,如同这个饱受蹂躏的国度在血泪中重新响起、不肯屈服的心跳!
“父亲…”池娜美看着父亲那固执而苍老的背影,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杨小伊挣脱了母亲的怀抱,小小的身体如同被那锤声牵引。
他踉跄着跑出雨棚,跑过冰冷湿滑的钢板,跑过钱多多那滩肮脏的血泊,最终停在白的身体旁。
他蹲下身,颤抖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拂去白脸颊上沾染的泥点,又轻轻擦掉落在他睫毛上的那片晶莹的雪花。白冰冷的体温透过指尖传来,杨小伊再也抑制不住,大颗大颗的眼泪如同滚烫的珠子,砸落在白苍白宁静的脸庞上。
“白哥哥…”杨小伊带着哭腔的、破碎的声音轻轻响起,如同怕惊扰了对方的安眠,“你不是怪物…你不是工具…你是英雄…和父亲一样的英雄…”
“杨小伊…”小樱担忧的声音从雨棚传来。
就在这时!
一道高大、浑身浴血的身影,如同从地狱归来的幽灵,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桥面边缘的浓雾之中。
是翟不斩!
他胸口的致命伤依旧触目惊心,巨大的斩首大刀拖在身后,在钢板上犁出刺耳的摩擦声。
深绿色的皮肤因失血过多而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色泽,缠裹的绷带被血浸透、撕裂,露出半张因剧痛和失血而扭曲狰狞的脸庞。
他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踉跄,如同随时会散架的朽木,唯有那双冰冷如同毒蛇的眼睛,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执念的火焰,死死锁定着躺在血泊中的白!
“翟不斩?!”青峰瞳孔骤缩,写轮眼瞬间开启!他强忍着剧痛,猛地站首身体,手中的匕首横在身前,神经再次绷紧到极致!这家伙…竟然还没死?!
小樱惊恐地护在 西门羽和陆鸣身前。
西门羽艰难地侧过头,那只普通的右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波动。
翟不斩对周围的警戒和敌意视若无睹。他的眼中,仿佛只剩下那个静静躺在血泊中、被雪花覆盖的身影。他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又一步,艰难地挪到白的身边。
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轰然跪倒在白的尸体旁。巨大的斩首大刀“哐当”一声脱手砸在钢板上。
他伸出那只仅存的、布满老茧和血污的大手,颤抖着,极其轻柔地,拂过白冰冷的脸颊,拭去杨小伊留下的温热泪痕,也拂去那几片融化的雪花。动作笨拙而小心,与他鬼人的凶名格格不入。
“白…”翟不斩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喘息和浓稠的血腥味,“你这…笨蛋…”
他低下头,看着白那张苍白宁静的脸,看着那嘴角残留的、释然的微笑。
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悲恸,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冰冷和凶戾!
这个在尸山血海中都未曾动容的男人,此刻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耸动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明明…只是个…工具而己…”翟不斩的声音支离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言说的悔恨,“为什么…要为了我这种人…”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向大桥尽头——钱多多那具肥胖的尸体!滔天的恨意如同实质的火焰在他眼中燃烧!
“钱多多——!!!”翟不斩用尽最后残存的生命力,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充满了无尽怨毒和不甘的咆哮!这咆哮声在空旷的桥面上回荡,震得钢梁嗡嗡作响!
然而,这声耗尽他所有气力的咆哮,也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噗——!
一大口暗红色的、混杂着内脏碎块的鲜血,如同喷泉般从翟不斩口中狂喷而出!他高大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眼中的火焰迅速黯淡、熄灭。
他最后深深地、无比眷恋地看了一眼身旁白的脸庞,仿佛要将这清秀的容颜刻进灵魂深处。
然后,他那颗伤痕累累、从未真正懂得温情、却又被这笨拙的“工具”用生命温暖过的头颅,无力地、缓缓地垂下,最终,轻轻抵在了白冰冷而宁静的额头上。
高大的身躯如同失去支撑的山岳,轰然倾倒,紧紧挨着白的身体,再无声息。
冰冷的雪花,如同上苍洒落的洁白纸钱,无声地飘落。一片,两片…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洁白的雪花覆盖在翟不斩染血的绷带上,覆盖在白苍白的脸颊上,也覆盖在两人身下那片混合着血与泪的泥泞之上,带来一种凄美而圣洁的宁静。
风雪渐起。
寒风卷起细碎的雪沫,在巨大的钢铁桥面上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青峰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匕首。猩红的写轮眼不知何时己悄然闭合,只余下眼角的疲惫和一丝被这悲壮落幕深深触动的茫然。
他默默地看着风雪中那两具依偎在一起的冰冷躯体,看着那片被白雪温柔覆盖的血色之地。白的质问、 西门羽的话语、杨小伊的哭喊、还有眼前这超越主仆、超越生死的羁绊落幕…如同无数碎片,在他心中疯狂碰撞、重组。
冰冷的复仇信条,似乎被这风雪吹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小樱捂着嘴,泪水如同开闸般汹涌而出,为这残酷而凄美的结局,也为那份至死方休的守护。
杨小伊静静地跪在冰冷刺骨的雪地上,她那娇小的身躯在狂风大雪中显得如此脆弱,仿佛随时都会被这股强大的力量吹倒。
然而,尽管身体被冻得瑟瑟发抖,她却异常固执,坚决不肯离开这个地方。
她的目光穿过漫天飞雪,落在了不远处的那两个人身上。他们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彼此的身体相互取暖,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杨小伊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地滚落下来,在她那被寒风吹得通红的脸颊上迅速凝结成冰晶。
西门羽静静地躺在担架上,他的双眼缓缓闭上,似乎想要将这残酷的世界隔绝在眼帘之外。
然而,就在他闭上眼睛的瞬间,一声极其细微的叹息从他的口中溢出,这声叹息轻得如同羽毛飘落,却又沉重得让人无法忽视。它在风雪的呜咽声中悄然淹没,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而在西门羽那只普通的右眼眼角,似乎有什么的东西,正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滑落。那是一滴泪,一滴被寒冷冻结的泪,它在风雪的肆虐下,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令人心碎。
风雪越来越大,如同一头凶猛的巨兽,张牙舞爪地吞噬着一切。希望之桥那巨大的钢铁骨架在这漫天风雪中沉默矗立,宛如一个无言的见证者,见证着这世间的悲欢离合。
在桥墩的深处,池达挥动着铁锤,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冰冷厚重的钢板。每一次敲击都发出清脆的声响,这声响穿透了风雪的呼啸,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坚定。
铛…铛…铛…
这一声声的敲击,不仅敲打着冰冷的钢板,更敲打着每一个幸存者的心灵。在这无尽的风雪中,这一声声的敲击仿佛是生命的鼓点,激励着人们勇敢地面对困境,永不放弃。
陆鸣在昏迷中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一片晶莹的雪花,被寒风卷着,飘入雨棚,轻轻落在他的鼻尖,带来一丝冰凉的触感,又迅速融化。
风雪呜咽,埋葬了血与泪,也带来了新生与希望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