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岭,名副其实。
山势如两只巨大的翅膀,将唯一的官道紧紧夹在中央,道路狭窄,怪石嶙峋,两侧山壁上光秃秃的,只有几棵枯藤老树,在夜风中伸展着鬼爪般的枝丫。
车队驶入峡谷,发动机的轰鸣在山壁间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凌风坐在头车副驾驶,看似闭目养神,但紧绷的下颚线和微微翕动的鼻翼,暴露了他此刻的状态。当车头灯扫过前方一处拐角时,他猛然睁开眼,瞳孔在黑暗中收缩如针。
“停车!”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司机下意识一脚踩下刹车,整支车队发出一阵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堪堪停住。
押运官刘三正打着瞌睡,被这一下晃得差点撞在车窗上,他不满地探出头:“凌先生,怎么了?眼看就要出这鬼地方了。”
凌风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投向两侧沉寂的山岭。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硝烟与铁锈混合的肃杀之气,这是只有在死人堆里爬出来过的人才能闻到的味道。
几乎就在他示警的下一秒,山岭两侧突然亮起数十道雪亮的手电光柱,像一把把利剑,将车队死死钉在原地。哗啦啦的枪栓拉动声响成一片,黑洞洞的枪口从岩石后、树丛中探出,上百名荷枪实弹的士兵从天而降,将五辆卡车围得水泄不通。
一个穿着团长制服的军官,拎着一把毛瑟手枪,从人群中大步走出,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奉赵督军军令,怀疑有违禁品通过防区,所有人下车,接受检查!”
刘三的酒意瞬间醒了大半。他认得这身军服,是赵督军的警卫团。他仗着马大帅的名头在江城作威作福惯了,当即跳下车,把胸脯挺得老高。
“放你娘的屁!瞎了你的狗眼,没看见车上插的什么旗?这是我们马大帅的车队!给赵督军天大的胆子,他敢查我们大帅的车?”
那团长冷笑一声,枪口抬了抬:“马大帅?马大帅在我赵督军的地盘上,是龙也得盘着!少废话,开箱检查!”
“你敢!”刘三也火了,一把掏出腰间的配枪。他身后的十几个弟兄也纷纷举枪,双方剑拔弩张,空气紧张得仿佛一触即燃。
就在这时,凌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刘三身旁,一只手按住了他举枪的手腕。那只手稳如铁钳,力道不大,却让刘三瞬间冷静下来。
“刘连长,既然这位长官要查,就让他查。”凌风的语气平淡如水,“我们运的是药材,光明正大,身正不怕影子斜。”
他又转向那位团长,微微颔首:“长官,请吧。不过还请快点,我这批货,上海的洋人还等着要呢。”
那团长狐疑地看了凌风一眼,总觉得这个沉默寡言的司机才是主心骨。他一挥手:“搜!给我一箱一箱地搜!连车轱辘都别放过!”
士兵们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刘三在凌风的示意下,骂骂咧咧地打开了最前面两辆卡车上的几个箱子。
箱盖掀开,一股浓烈刺鼻的草药味扑面而来,里面装得满满当当,全是些晒干的根茎叶片,跟信里说的“银矿”没有半点关系。
“不可能!”团长不信邪,亲自跳上车,用刺刀将麻袋划开,一箱箱地翻检。
结果令人失望。一辆车,两辆车……五辆车,所有箱子的上层都铺着厚厚的药材,有些箱子甚至从头到尾都是药材。别说银子,连块铁片都找不到。
一个小时过去,警卫团的士兵们累得气喘吁吁,一个个灰头土脸,而那团长,脸色己经难看到了极点。
“妈的,查完了吗?”刘三抱着胳膊,斜着眼看他,嘴里不干不净地嘲讽,“耽误了我们大帅的发财大计,你担待得起吗?还是说,赵督军手头紧,想找由头抢我们点药材回去熬汤喝?”
“你!”团长气得满脸通红,却又发作不得。人赃并获的剧本没演成,反倒成了无理取闹。他要是真敢把人扣下,马鸿发那条疯狗绝对会借题发挥。
“我们走!”他恶狠狠地瞪了刘三一眼,带着人马灰溜溜地撤回山里。
赵督军接到报告时,气得又摔了一套茶具。他感觉自己被孙副省长那个老狐狸当枪使了,但那封信的内容又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他心里。马鸿发,绝对有问题!
而此时,虚晃一枪的运输队早己调转车头。在凌风的带领下,他们拐上了一条地图上都未标注的崎岖小路。这条路是苏浅月早就勘察好的,虽然难走,却能完美绕开所有哨卡。
三天后,上海码头。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名叫汉密尔顿的美国人,在验看过那批黑沉沉的矿石后,兴奋得两眼放光。二十万美金的支票,被爽快地交到了凌风手中。
巨款到手,凌风连夜返回江城。
苏府书房内,灯火通明。
苏浅月将那张支票交给福伯,让他兑换成黄金和现大洋。她随手拿起笔,在一张纸上写下两个数字。
“十五万美金,换成金条,想办法通过李星火的渠道,送到‘那边’去。”她指的是李星火背后的革命根据地。
“三万美金,留下扩充我们的护卫队,装备要换最好的。剩下两万,是这次行动所有兄弟的赏钱。”
福伯领命而去。
第二天,苏浅月亲自登门拜访马大帅。
马鸿发正为赵督军无端查他的车而恼火,见到苏浅月,脸色才好看了些。
“马大帅,幸不辱命。”苏浅月将一个沉甸甸的皮箱推到他面前,“这是这次的利润,按照约定,三成孝敬您。”
马鸿发打开一看,黄澄澄的金条差点闪瞎他的眼。他根本没费一兵一卒,动动嘴皮子就得了这么一大笔钱,顿时乐得合不拢嘴,前几天的火气也烟消云散了。
“哈哈哈!苏小姐,你真是我马鸿发的财神奶奶啊!”他拍着苏浅月的肩膀(被凌风不着痕迹地隔开),满脸都是贪婪的笑意,“以后还有这种好事,可千万别忘了老哥我!”
“那是自然。”苏浅月笑得温婉无害。
从军营出来,坐上返回的轿车,她脸上的笑容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算计。
福伯坐在副驾,有些担忧:“小姐,赵督军和马鸿发虽然起了疑心,但还远没到兵戎相见的地步。”
“快了。”苏浅月从手包里取出一封信,信封己经泛黄,上面的字迹模仿得与马鸿发的笔迹别无二致。
她将信递给福伯。福伯展开一看,瞳孔骤缩。
那是一封写给北方另一位大军阀的“密信”,信中,“马鸿发”极尽谄媚之能事,表示自己愿为内应,助其夺下赵督军的地盘,事成之后,只求自保。
苏浅月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鱼饵己经下了,也让他们尝到了甜头。接下来,就该让这两条饿疯了的狗,真正咬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