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苏浅月将那尊汉白玉仿品轻飘飘地放在秦淮山面前的柜台上时,古玩店内那股慵懒的空气活跃起来了。
秦淮山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玉玺,又抬头看了看外甥女那张与妹妹有七分相似,却多了三分野性与煞气的脸。他终于点了点头,干瘦的手指在柜面上敲了敲。
“你母亲,秦晚,曾经是‘黄金蛇’的外围成员。”
凌风下意识地向前半步,将苏浅月护在身后。
苏浅月却纹丝不动,只是呼吸漏了一拍。
秦淮山没理会凌风的戒备,自顾自地说道:“她因理念不合而叛逃。黄金蛇……他们要的不是钱,也不是某块地盘。他们把整个中国当棋盘,操控军阀,买办,政客……他们想操控的是这个国家的命脉。”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火柴盒,递了过去,“这是联络暗号,不到万不得己,不要用。你要做的,就是尽快让自己强大起来,强大到能掀翻棋盘。”
苏浅月接过火柴盒,指尖冰凉。
原来,前世的家破人亡,不是终点,仅仅是开局。
返回江城的路上,车内气氛压抑得可怕。苏浅月靠着车窗,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脑中乱成一团麻。母亲,黄金蛇……庞大、无形的敌人,笼罩在头顶。
凌风握着方向盘,从后视镜里看到她苍白的侧脸,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安慰的话。他知道,这个女人不需要安慰。
汽车刚在苏府门口停稳,李大胆就火烧眉毛般地冲了出来,他那张黝黑的脸涨得通红,嗓门也失了往日的洪亮,透着一股焦急。
“大小姐!不好了!出大事了!”
苏浅月刚迈下车,一股不祥的预感便笼罩心头。“说。”
“城里最大的钱庄‘西海通’,联合几家洋行,突然收紧了银根!咱们人民工厂的几笔贷款,他们要求立刻还清!还有,棉纱、染料这些原料,一夜之间价格翻了两番!咱们的供应商全都不肯出货了!”李大胆一跺脚,急得满头大汗,“工厂的资金链……马上就要断了!工人们虽然被您安抚得很好,可再有几天没米下锅,这人心,怕是就要散了啊!”
苏浅月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她才离开江城几天,后院就燃起了熊熊大火。
“西海通背后是谁?”
福伯从院内迎出,脸色同样凝重:“老奴查了,西海通的大股东极为隐秘,但几条线索都隐约指向了省城……赵督军。”
“呵,好一个赵督军。”苏浅月冷笑,怒火在胸中翻腾,面上却越发平静。她就知道,这头盘踞在省城的饿狼,绝不会甘心在江城吃瘪。这是要把她连根拔起。
她非但没露出一丝慌乱,反而转身对李大胆下令:“去,立刻召开工人大会。就现在。”
半小时后,人民工厂的空地上,上千名工人聚集在一起,人群中弥漫着不安与骚动。
苏浅月站在临时搭起的高台上,身后是沉默如山的凌风。
她没有慷慨激昂的演说,只是拿起铁皮喇叭,声音清晰地传遍每个角落:“我知道大家在担心什么。工厂没钱了,我们是不是要失业了?”
工人们的议论声更大了。
“我告诉你们,”苏浅月话锋一转,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今天,工厂停工半天。但是,工资照发!”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不仅如此,今天下工,每个人,多发半袋米!”
短暂的死寂后,人群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欢呼声。停工还发钱,甚至还多发米,这在他们一辈子的经历中,是从未有过的事!
“东家仁义!”
“我们信苏老板!”
苏浅月抬手压下声浪,目光扫过一张张朴实而激动的脸。“我只要你们记住一件事。谁想砸我们的饭碗,我们就先砸了他的脑袋!明天,所有人照常上工!”
一番操作,如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浮动的人心。
回到苏府书房,福伯和凌风都跟了进来。
“大小姐,发钱发米只能稳得了一时,资金缺口……”福伯忧心忡忡。
苏浅月走到书桌前,铺开一张江城地图,手指在“西海通”钱庄的位置上重重一点。
“福伯,立刻去办。把苏家所有能调动的流动资金,黄金、美金、银元,全部都给我换成现大洋。”
福伯点头:“是,要拿这笔钱去填窟窿吗?”
“不。”苏浅月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疯狂的弧度,“全部分散开,用我们手下最可靠的那些管事和护卫的名字,开上百个户头,以小额储蓄的方式,全部存进西海通钱庄!”
“什么?!”福伯惊得差点跳起来,“大小姐,这……这不是给敌人送弹药吗?他们正缺钱来挤兑我们,我们还上赶着送过去?”
凌风也皱起了眉头,眼中写满了不解。他能理解战场上的搏杀,却无法理解这种近乎自杀的商业操作。
苏浅月看着两人震惊的表情,神秘地笑了笑,眼底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我要让它……消化不良。”
她转头看向凌风:“你去办第二件事。联系李星火,让他发动所有能发动的力量,在全城的茶馆、酒楼、街头巷尾,给我散布一个谣言。”
“什么谣言?”
“就说,西海通钱庄为了一己私利,勾结洋人,恶意打压民族产业人民工厂,现在资金亏空,窟窿太大填不上了,准备这几天就卷款跑路!”
凌风的眼睛亮了。他瞬间明白了这一招的狠辣。
“还有第三件事。”苏浅月的手指在地图上点了点另外几家小钱庄的位置,“福伯,你亲自去联系城西的永丰号、城南的聚源祥……这几家,常年被西海通打压,早就心怀不满了。你去告诉他们的老板,我苏浅月说的,只要他们肯配合我,等西海通倒了,它的市场,我分文不取,全让他们几家分了。”
福伯倒吸一口凉气,这才彻底明白了大小姐的连环计。
先用巨额存款让西海通误以为资金充裕,放松警惕,再用谣言制造恐慌,引发储户挤兑,最后联合次要敌人,釜底抽薪,彻底断了西海通的后路!
“去吧。”苏浅月挥了挥手。
福伯和凌风领命而去,脚步都带上了风。
书房内只剩下苏浅月一人。她走到窗边,看着远处西海通钱庄那座在夕阳下依然气派非凡的门楼,眼中再无一丝温度。
赵督军,你想玩。
好啊。
我陪你玩。
她端起桌上的冷茶,一饮而尽,唇边逸出一声冷笑。
“好戏,明天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