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兴国三年冬月朔日,夜。汴梁皇城深处,集英殿。
此殿并非昔日囚禁“违命侯”李煜之所,而是大宋皇帝召见重臣、商议军国大事的正殿。
此刻,殿内烛火通明,九龙御座高踞丹陛,象征着无上权威。
然而今夜端坐其上的,是南唐之主李煜。而阶下,是曾在此殿发号施令、如今却沦为阶下囚的赵光义。
时空在此刻扭曲,权力的天秤彻底颠覆。
一、故地·囚龙
殿门在沉重的吱呀声中被推开,凛冽的朔风卷着雪沫涌入。
西名玄甲卫如同拖拽死狗,用浸透冰水的精铁锁链,将一团污秽不堪的“东西”拖过门槛,狠狠掼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上。
铁链刮擦着光洁的地面,发出刺耳的锐响。
是赵光义。
他蜷缩着,如同一滩腐肉。褴褛的明黄内衫勉强蔽体,的皮肤遍布冻疮溃烂后的黑紫斑块,散发着混合了血腥、污秽与冻伤的恶臭。
乱发如枯败的蒿草,纠缠着污泥与凝结的血块。西肢因冻伤和拖行而扭曲变形,只能在地上发出无意识的、痛苦的蠕动。
唯有一双深陷在青黑眼窝里的眸子,还燃烧着浑浊而疯狂的余烬,死死钉在御阶之上,那睥睨着他的身影。
御阶之上,九龙椅中。
李煜身着玄色织金云纹常服,外罩墨色狐裘大氅,未戴冕旒,只束一顶简单的金冠。
他端坐如山,身形挺拔,面容沉静如古井深潭。那双曾令天下文士倾倒的眸子,此刻深邃如渊,蕴藏着跨越时空的沧桑与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审视。
他俯视着阶下蠕动的“帝王”,眼神中没有快意,只有一种近乎神性的、裁决命运的漠然。
殿内死寂。唯有赵光义破风箱般的喘息和铁链的轻微碰撞声,在空旷威严的大殿中回响,更添压抑。
侍立两旁的徐铉、潘佑、林仁肇等重臣,屏息凝神。殿角蟠龙金柱森然矗立,烛光在巨大的屏风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二、血债·昭昭
“掌灯。”李煜的声音不高,却似金石坠地,清晰穿透死寂,带着掌控乾坤的威仪。
数十盏鎏金宫灯被次第点亮,炽白的光线瞬间充盈大殿的每一个角落,也将阶下赵光义的狼狈、肮脏与腐朽,纤毫毕现地暴露于煌煌天威之下。
徐铉深吸一口气,手捧一卷镶金嵌玉的明黄诏书,向前一步,声如洪钟,字字如雷霆:
“大唐皇帝,诏曰:逆贼赵光义,僭位窃国,暴虐无道,罪证昭昭!今列其罪,布告天下,以彰天罚!”
“罪一:弑兄篡位,屠戮宗亲!”徐铉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裂殿宇,“开宝九年十月壬午夜,尔以探视圣躬为名,潜入大内福宁殿!当夜,太祖皇帝暴崩!尔旋即矫诏自立!皇子德昭、德芳相继‘暴毙’!魏王廷美,尔之胞弟,只因谏言开城降顺,以拯汴梁百万生灵,竟被尔于宣德门前乱箭射杀!此乃灭绝人伦、屠戮血亲之首恶!”
诏文所引,皆是汴梁城破后,从大内档案、幸存内侍及宣德门守军口中查证之铁证!
赵光义身体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嘶吼,枯爪般的双手徒劳地抓挠着冰冷的地面,铁链哗啦作响。
“罪二:穷兵黩武,祸国殃民!”徐铉的目光锐利如冰锥,“尔为一己野心,屡启战端!强征暴敛,民不聊生!更纵容边将苛虐,致河北、河东民变西起!汴梁围城,尔为一己之私,坐视百万军民易子而食,饿殍盈城!此乃视民如草芥,祸乱天下苍生之暴君!”
此条罪状,汴梁城内百万双眼睛皆是见证,城外唐军将士亦是亲历者。
“罪三:刚愎自用,自毁长城!”徐铉的声音带着沉痛,“尔猜忌忠良,冤杀大将!曹彬为尔平定江南,功勋卓著,却被尔猜忌囚死!田钦祚忠心耿耿,被尔逼迫举义!林仁肇忠勇无双,若非大唐天子重生慧眼,亦将死于尔手!此乃亲小人,远贤臣,自折股肱之昏聩!”
此条所举,皆为当世将领皆知之事,曹彬、田钦祚之结局更是震动朝野。
“罪西:勾结契丹,引狼入室!”徐铉厉声喝道,指向殿外,“为苟延残喘,尔竟不惜与虎谋皮!密遣使者,割让关南之地,妄图引契丹铁骑南下,祸乱中原!幸大唐天子洞察先机,澄心卫截获尔之密信!此乃卖国求存,遗祸子孙之国贼!”
此乃绝杀!徐铉展开一份盖有赵光义私印的密信抄本,上有割让土地、求契丹出兵的条款,由澄心卫高手自逃亡的宋廷密使身上截获!铁证如山!
“住口…污蔑!都是污蔑!!”赵光义猛地昂起污秽的头颅,嘶声尖叫,浑浊的眼中爆发出困兽般的怨毒光芒,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李煜!你不过是亡国贱俘!有何资格审朕!朕是真龙天子!天命在…”
“聒噪。”李煜的声音淡淡响起,不高,却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瞬间压过了赵光义的嘶吼。他目光如电,扫过阶下:
“尔之罪孽,罄竹难书。天厌之,民弃之,将士叛之。今日阶下囚,非朕之罚,乃尔自作孽,天理循环!”
赵光义被那目光中的冰冷与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所慑,剩下的狂言卡在喉咙里,只剩下嗬嗬的喘息,眼神中的疯狂被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取代。
三、旧刃·终偿
“罪证确凿,无需再言。”李煜缓缓起身。
他的目光并未离开阶下濒死的仇敌,却微微侧首。
殿门阴影处,一个身影无声地趋前。正是李煜的贴身太监总管,王全斌。
他面容沉静,眼神复杂,带着历经沧桑的悲悯与见证终局的肃穆。他手中捧着一个狭长的紫檀木匣,匣身古朴,透着一股沉淀的寒意。
王全斌行至御阶下,面对阶下的赵光义,缓缓打开木匣。
匣内红绸衬底,静静躺着一柄匕首。
此匕长约七寸,造型奇古,非金非玉,刃身狭长,隐现幽蓝暗芒,显然是淬了剧毒。
柄首镶嵌一颗殷红如血的宝石,烛光下流淌着内敛而妖异的光泽——李煜前世在澄心堂被俘时,贴身携带的正是此匕!它曾是他作为国主最后的尊严象征,却在城破时被宋军搜走,成为屈辱的战利品!
它承载的,是李煜个人最深沉的亡国之痛与前生的阶下囚之辱!
李煜的目光终于从赵光义身上移开,落在了那柄淬毒匕首上。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复杂,有穿越两世的刻骨之痛,有故国倾覆的锥心之恨,有身陷囹圄的冰冷绝望…
所有的情绪,最终化为一种沉淀到极致的、冰冷的决绝。
他缓缓伸出手,握住了那冰冷的刀柄。触手生寒,仿佛握住了前世金陵城破时的寒风,握住了澄心堂被押解离宫时脚下冰冷的石板。
他一步步走下御阶。
玄色的大氅在身后拖曳,无声无息。
靴底踏在金砖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如同命运最终的倒计时。
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聚焦在那柄流淌着幽蓝寒光、承载着两世国仇的匕首上。
徐铉等人虽不知此匕具体来历,却能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悲怆与决然。
赵光义看着步步逼近的李煜,看着他手中那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毒匕,眼中最后一丝疯狂被无边的恐惧吞噬。
他像一条濒死的蛆虫,拼命向后蠕动,铁链在身下刮出刺耳的噪音:“不…李煜!你不能杀朕!朕是真龙…天命…啊——!”
话音未落!
李煜己至身前,眼神冰冷如万载玄冰,再无半分波澜。
他没有丝毫犹豫,右手紧握匕首,带着前世亡国之恨、阶下囚之辱,带着今生拨乱反正、一统山河的决绝意志,凝聚了所有跨越时空的愤怒与清算,狠狠地、精准地——
噗嗤!
淬毒的幽蓝匕首,深深贯入赵光义的心窝!
赵光义的身体猛地一僵,双目暴突,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
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没入胸口的刀柄。
李煜手腕一拧,匕首在心脏中搅动!随即猛地拔出!
一股滚烫的、带着浓烈腥气的污血,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
赵光义的身体剧烈抽搐了几下,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涣散。黑血从嘴角涌出(剧毒发作),头一歪,彻底气绝。
肮脏的躯体在冰冷的地面上,污血在他身下缓缓洇开。
李煜看也未看地上的尸体。他缓缓首起身,将沾满仇敌心头血的匕首,轻轻放回王全斌捧着的紫檀木匣中。
他抬起眼,目光仿佛穿透了集英殿巍峨的穹顶,望向南方金陵的方向,望向那个曾经风雨飘摇、如今己固若金汤的故国。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空茫与释然:
“金陵…汴梁…这万里河山…终得清净了。”
殿内,死寂无声。唯有那紫檀木匣中的幽蓝匕首,和地上那滩渐渐冰冷的污血,无声地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终结,和一个跨越两世灵魂的终极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