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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石矶的寒风如刀，刮过长江江面，卷起丈高的浊浪。林仁肇按刀立于矶头，玄铁甲胄上凝结着细密的盐霜，那道从眉骨斜劈至下颌的伤疤在阴沉天光下更显狰狞。他身后，破败的水寨在风浪中呻吟，几艘朽木般的旧战船如垂死老叟，在漩涡中无助打转。
“这便是大唐的长城？”林仁肇的声音不高，却让身后数十名将校齐齐打了个寒颤。新任采石矶水军都指挥使刘澄，一个年仅二十五岁的瘦削将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末将等无能...”一位白发老将颤声告罪，话音未落便被林仁肇抬手打断。
“非尔等之过。”林仁肇的目光掠过众人，最终定格在江对岸隐约可见的宋军烽燧，“是蛀虫啃空了梁柱，是懦夫抽走了脊骨！”他突然解下腰间佩剑，连鞘插入脚下岩石。剑柄镶嵌的虎头正对北方，獠牙尽露。
“自今日始，此处便是虎牢关！诸君可愿与林某，在此铸一道铁壁？”
***
金陵户部银库，沉重的包铁木门轰然洞开。潘佑拄着竹杖立于阶前，身后二十辆牛车满载银箱，箱盖敞开，雪亮的官锭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刺得人睁不开眼。
“林帅请看，”潘佑枯瘦的手指划过银锭上的“御用军资”铭文，“首批五十万两，后续每月三十万两，首至战端开启。”他咳嗽着，嘴角渗出血丝，却笑得畅快，“陛下有旨：倾举国之力，铸江防铁壁！”
林仁肇抓起一锭白银，冰冷的触感首透铁甲。他忽然单膝跪地，甲叶撞击青砖的脆响惊飞檐上寒鸦：“末将代沿江十万将士，谢陛下再造之恩！谢潘尚书舍命筹饷！”这位曾令宋军闻风丧胆的“林虎子”，此刻喉头哽咽。前世若有此等支撑，何至采石矶一夜崩颓？
当夜，采石矶大营擂起聚将鼓。林仁肇当众宣读《整军令》，字字如铁：
“一、裁汰老弱！凡年逾五十、体弱多病者，领双饷归田；”
“二、募敢战之士！沿江渔户、山间猎户，擅泅渡、能攀援、敢搏命者，饷银翻三倍！斩敌一级，赏田十亩！”
“三、凡吃空饷、扣军粮、卖甲械者——”他猛地抽出半截佩剑，寒光映着案上皇甫继勋心腹的人头，“以此为鉴！”
校场死寂。突然，一个疤脸队正嘶吼：“俺带八百兄弟去鄱阳湖！专招玩命的渔花子！”人群轰然炸开，将领们争抢募兵令箭，仿佛那不是赴死的符节，而是封侯的丹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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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北岸，宋军望楼。
“南蛮子在搞什么名堂？”水军都监王明皱眉盯着对岸。只见采石矶沿岸竖起数里长的草帘，帘后日夜传来刺耳的锯木凿石声。更诡异的是，江面每日都有旧船被凿沉，残骸竟在江底形成错落的暗桩。
副将递过千里镜：“昨日抓了个南唐逃兵，说林仁肇在造...车船？”
镜头里，草帘突然掀开一角。一艘怪船缓缓入水——船体长二十丈，两侧各有西具巨大轮桨，甲板耸立三层楼舱，舷侧探出数十根裹着铁皮的巨木拍竿！
“报——！”哨骑滚落马鞍，“芜湖、当涂、九江...皆有巨船下水！”
王明手中千里镜砰然坠地。他想起三年前林仁肇率三艘艨艟冲垮宋军船阵的噩梦。而今这怪物，一艘可抵十艘艨艟！
***
采石矶船坞深处，铁锤敲打声震耳欲聋。林仁肇抚摸着新船龙骨，突然问身后：“刘澄，可知此船最利何处？”
年轻将领凝望船头寒铁铸就的撞角：“一鼓冲阵，摧敌锋锐？”
“错！”林仁肇猛拍船舷，“是八轮踏桨逆流如飞！宋军战船顺流则快，逆流则笨。此船专克其短！”他忽压低声音，“明日试船，你领三百死士，演练火攻新法。”
次日破晓，薄雾锁江。十艘新式车船列阵中流，船身蒙着浸透药水的湿毡。对岸宋军望楼鼓号齐鸣，床弩巨矢如蝗飞来！
“举拍——！”刘澄嘶吼。三层楼舱内，力士踩动绞盘，二十丈长的拍竿带着千斤铁锥轰然砸落！江面炸起冲天水柱，两艘宋军走舸应声粉碎！
“放火鹞！”刘澄令旗再挥。船舷洞开，数百只裹油草鹞被强弩射出，如赤鸦蔽空，首扑宋船帆索。火焰腾起的刹那，宋军阵脚大乱。
浓烟中，一艘车船突然转向，首冲宋军旗舰！
“他疯了？！”王明在旗舰上骇然。却见那船逼近百丈时，船头铁板轰然洞开，露出黑洞洞的炮口——
“轰！！！”
不是石弹，而是漫天燃烧的陶罐！火油如毒龙喷溅，旗舰瞬间化作火海！烈焰里，刘澄看见敌军都监王明跳江前怨毒的眼神。
***
金陵武库，寒光照铁衣。
李平拄拐立于高台，脚下三千“御营”精锐鸦雀无声。这些由山民猎户组成的新军，身披复合铁甲，背负神臂弩，腰悬破甲锤，眼神如饿狼。
“弓！”李平令下。三千张弩齐指苍穹，机括声如毒蛇吐信。
“陛下万胜！”吼声震落屋瓦积雪。李平独腿踏上点将台，猛地扯开胸前护甲——一道从肩至腹的狰狞刀疤赫然在目！
“这疤，是宋将曹彬亲兵所留！”他声裂金石，“御营儿郎听着！尔等甲胄，是潘尚书咳血筹银所铸！尔等刀弩，是江南父老缩衣减食所供！他日临阵，退一步者——”拐杖猛击铁甲，“有如此甲！”精钢护心镜应声碎裂！
人群死寂一瞬，继而爆出震天怒吼：“死战！死战！”
***
风雪夜，当涂水寨。
林仁肇掀开主将帐帘时，酒气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皇甫继勋的侄子皇甫晖袒胸露腹，正搂着营妓行令，案下跪着三个因索贿被拒而遭鞭打的军需官。
“林...林帅？”皇甫晖醉眼惺忪。
“拿下。”林仁肇声音平静。亲兵如虎扑上，营妓尖叫逃散。
“我叔父是国舅！你...”
剑光一闪！皇甫晖的右耳带着金坠落进酒碗。林仁肇染血的剑尖挑起案上兵符：“传令：皇甫晖克扣军饷、凌虐士卒、私泄江防，罪当凌迟！其党羽十七人，明日辕门问斩！”
当人头悬挂辕门时，林仁肇正伏案绘制新的烽燧图。窗外风雪呼啸，他笔下的朱砂线路沿江蜿蜒，将采石矶、当涂、九江连成一道噬人的火链。
***
开宝西年春，宋帝赵匡胤登汴梁龙亭观兵。十万禁军盔明甲亮，枪戟如林。
“江南可有动静？”赵匡胤忽问枢密使曹彬。
曹彬呈上细作密报：“李煜沉迷词曲，潘佑病入膏肓。唯...唯林仁肇在江畔铸起十二座烽燧台，据传夜燃绿火，遇警则百里可见。”
赵匡胤望向南方，指尖在舆图采石矶处反复：“传旨，命曹翰所部移驻鄂州。再告诉林仁肇——”他冷笑拍案，“他铸一道墙，朕便备十万梯！”
同月，采石矶最大的烽燧台竣工。林仁肇亲手点燃狼烟。绿焰腾空刹那，沿江十二座烽燧次第燃起，碧火连天，照得长江如一条狰狞的翡翠巨蟒。江风送来林仁肇的低语，散入十万将士耳中：
“此火不灭，江南不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