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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几夜的跋涉，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刀尖上。林家庄的队伍彻底“穷”得只剩下一口气了。汉子们扛着破木头片子充当全部家当，头发乱得像鸡窝，脸上糊满尘土和干涸的汗碱，眼神麻木呆滞。妇人们抱着用破布层层包裹的剩余家当，背上是装着最后一点糙米豆子的破包袱，走路都打晃，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孩子更是蔫头耷脑，趴在大人背上，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林晚趴在奶奶许老太佝偻的背上，小脑袋随着颠簸一点一点。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精神力透支的后遗症像沉重的铅块压着她。偶尔醒来，意识会飞快地沉入空间——黑风正惬意地趴在一堆军用罐头旁边打盹，幽绿的眼睛半眯着，察觉到她“看”过来，还会懒洋洋地甩甩尾巴。这情形让林晚安心不少，仿佛守着最后一方净土。
路边的景象越来越触目惊心。官道两侧的田地彻底荒芜，枯草长得比人还高。曾经零星可见的村庄，只剩下断壁残垣，焦黑的木头架子沉默地指向天空，乌鸦盘旋聒噪。流民的队伍如同蔓延的泥石流，汇成一片灰黄绝望的汪洋。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汗臭、尘土、和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腐烂与绝望的气息。
“快了…快到了…”林大壮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他抬头望向远方天际。
终于，在翻过一道布满车辙印和污秽的黄土坡后，那座传说中的京城，如同蛰伏的洪荒巨兽，骤然撞入所有人的眼帘！
高！太高了！
黑沉沉的城墙如同拔地而起的山峦，高耸入云，绵延到视线尽头！巨大的城墙砖块饱经风霜，布满了刀劈斧凿般的陈旧痕迹和隐约可见的暗红污渍、。城墙之上，垛口密集如巨兽的獠牙，每隔一段距离便矗立着高大的箭楼，如同沉默的卫士，俯瞰着下方蝼蚁般挣扎的生灵。
然而，最震撼人心的，不是这座雄城的巍峨，而是城门前那片人间炼狱的景象！
城墙之下，黑压压一片，全是人！成千上万、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他们像潮水一样拥堵在紧闭的巨大城门前百余丈的空地上，形成了一个巨大而绝望的旋涡！哭喊声、哀嚎声、愤怒的咒骂声、孩子尖锐的啼哭声、兵丁粗暴的呵斥声……无数绝望的音浪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洪流，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
饥饿的眼睛如同点点鬼火，在灰黄的尘霾中闪烁、蔓延！无数双枯瘦肮脏的手伸向紧闭的城门方向，如同溺水者徒劳地抓向遥不可及的浮木。
城门紧闭！巨大的门扇用粗壮的铁条死死闩住！门楼上，盔甲鲜明、手持长戟腰挎钢刀的兵丁密密麻麻，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下方汹涌的人海，如同一群冰冷的雕塑。他们手中的武器在斜阳下闪着毫不留情的寒光。
“天…天爷啊…”许老太倒吸一口凉气，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眼前这无边无际的绝望人海，比官道上任何一次遭遇都恐怖百倍！ 苏氏死死抓住婆婆的胳膊，脸色惨白如纸：“娘…这…这怎么进得去？” 老村长浑浊的老眼里，第一次露出了近乎崩塌的绝望。他拄着的木棍都在微微发抖。
林大壮的脸彻底沉了下来，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城楼和下方混乱的局势，声音压得几乎只有身边几人能听见：“麻烦了…比预想的还要糟！朝廷…怕是扛不住流民压力，彻底封城了！”
他话音未落—— “滚开！都给老子滚开！”一声粗暴的吼叫伴随着皮鞭破空的尖啸声猛地响起！ 只见城门下方，一小队盔甲沾满污迹的兵丁，如同劈开浊浪的恶鲨，正挥舞着粗硬的皮鞭，凶狠地抽打着过于靠近城门的流民！
啪！啪！ 皮鞭狠狠抽在一个试图往前挤的枯瘦老汉背上，瞬间皮开肉绽！老汉惨叫一声扑倒在地，周围的人惊恐地后退，又被人潮推挤着向前，场面更加混乱。 “刁民！再敢冲击城门，格杀勿论！”为首的小军官厉声嘶吼，手中的腰刀己经拔出了一半，寒光慑人！
绝望的流民们被这赤裸裸的暴力逼退了一点点，但更多的哭嚎和咒骂爆发出来： “官爷！放我们进去吧！求求你们了！” “给条活路啊！孩子快饿死了！” “开门！开门啊！”
城楼上的兵丁毫无反应，冷漠如冰。有人甚至嘲弄地往下吐了口唾沫。
“完了…”林二河脸色惨白，喃喃道，“真不让进了…咱们…咱们怎么办？” 林骁紧紧抱着怀里仅剩的一个破瓦罐，里面装着最后一点救命的水，指节攥得发白。林大山和林大壮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沉重和一丝绝望。
许老太感到背上林晚的小身体似乎僵硬了一下。她费力地微微侧头，只看到孙女依旧紧闭着眼睛，小脸埋在背篓的阴影里，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只有那只紧握着铜钱的小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京城巨大的阴影，如同冰冷的铁幕，将他们最后的渺茫希望，彻底隔绝在外。活路，就在那紧闭的巨门之后，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林家庄一行人，连同周围无数绝望的流民，如同被困在巨大磨盘缝隙中的蝼蚁，等待着未知而残酷的命运碾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