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悦来”客栈那间小小的通铺就热闹起来。夜里睡得横七竖八的汉子们揉着眼睛坐起身,妇人们麻利地收拾着铺盖卷,孩子们被大人从被窝里拎出来,迷迷瞪瞪地打着哈欠。空气里还残留着糙米粥、新铁器和草药混合的味道。
林晚醒得最早,被奶奶许老太抱在怀里。小家伙像是憋着一股劲儿,小胳膊小腿儿蹬得格外有劲!那股来自强身健体丸的暖流似乎在夜里悄悄滋养着她,让她充满了不同以往的活力。许老太给她穿衣服时,惊奇地发现这小丫头的小腰板似乎更硬实了,抱在怀里沉甸甸的,像个结实的小秤砣。
“看看咱晚晚,坐得稳当,这胳膊腿儿也更有力气了!”许老太喜滋滋地向苏氏显摆,“昨晚睡得肯定香!”
苏氏凑过来亲了女儿一口,也感觉女儿今早精神头格外足,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亮得像晨星。
大伙儿手脚麻利地收拾好所有东西。新买的八十斤糙米和豆子分装进几个结实的布袋,捆在平板车上。装着宝贵盐巴、猪油的小罐子被苏氏和江氏用软布裹了又裹,塞进最稳妥的包袱里。沈清箬的药篓重新装满。林二河爱不释手地摸着他的新厚背柴刀,林若河更是把他的二手单刀用布条仔细缠好,挂在腰侧最顺手的位置。那只立下“汗蛋功劳”的芦花母鸡被小心地放进客栈借来的竹编鸡笼里,由栓柱爹负责挑着。
老村长最后一个把那装着玉佩银钱和账目油布的命根子包裹,贴身绑好。他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屋子,又掂了掂钱袋里仅剩的半钱碎银和几十个铜板,昨夜补给的豪气散尽,取而代之的是沉甸甸的压力。府城的花销远超预料,这点钱,也就够交下一座城的进城费了。 “走吧,”老村长声音低沉,“此地不宜久留。”
一行人背着行囊,推着板车,挑着鸡笼,浩浩荡荡却又带着几分仓促地离开了“悦来”客栈。清晨的平陵府街道,人流比昨天傍晚少了一些,但依旧嘈杂。许多和他们一样的流民队伍,也正收拾行装,准备继续赶路。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紧张感。
出城的路比进城时似乎更艰难。城门口依旧排着长队,但气氛更加焦躁不安。守城的兵丁似乎也换了班,一个个面孔陌生,眼神更加贪婪凶狠。 “路引!查验!出城费,一人十文!”一个新面孔的兵痞打着官腔,唾沫星子乱飞。
“官爷,我们是昨天才进城的,路引都验过了…”老村长陪着笑脸,递上盖过进城印记的路引和钱袋里最后那点铜板。 那兵痞眼皮都没抬,一把抓过铜钱掂了掂,又扫了一眼路引,鼻孔里哼了一声:“进城是进城,出城是出城!谁知道你们这一晚上在城里干了啥?有没有窝藏流寇?一人十文,这是规矩!没钱?那就别想出城!”他身后的几个兵丁也抱着膀子,不怀好意地打量着队伍里的妇孺和…板车上的粮袋,还有栓柱爹挑着的鸡笼!那母鸡似乎感觉到了恶意,不安地咕咕叫了两声。
老村长和林大山脸色都变了。这分明是坐地起价,敲骨吸髓!昨天进城己经剥了一层皮,现在出城还要扒一层! “官爷,您行行好…”老村长还想哀求。 “少废话!快点!后面还排着队呢!”兵痞不耐烦地挥挥手,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他们,“要么交钱,要么滚回去!”
队伍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汉子们咬着牙,手都按在了家伙上。林大壮和林若河不动声色地往前站了半步,挡在老村长和林大山身前。林二河握紧了新柴刀,袖口的青铜箭头在晨光下闪着冷光。黑风似乎也感受到了剑拔弩张的气氛,庞大的身躯微微压低,喉咙里发出低沉压抑的呼噜声,幽绿的眼睛死死盯住那几个兵痞。
就在气氛僵持,冲突一触即发之际。
一首安静坐在奶奶怀里,好奇打量着城门洞和那些凶巴巴兵丁的林晚,像是被那紧张的气氛吓到了,又像是本能地想要保护大家。 “呜…哇——!” 她突然毫无征兆地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嘹亮无比,带着婴儿特有穿透力,瞬间盖过了城门口的嘈杂!
这一嗓子石破天惊!不仅把林大山、许老太等人吓了一跳,连那几个凶神恶煞的兵痞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高分贝哭嚎震得一愣,下意识地捂了下耳朵!
林晚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小脸涨得通红,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小身子在许老太怀里使劲扭动,两只小胖手还胡乱挥舞着,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她的小脑瓜里,小精灵急得团团转:【小主人别怕!别怕!】
“哎哟我的乖孙孙!不哭不哭!吓着了是不是?”许老太心疼得赶紧颠着哄。 “晚晚乖,不哭啊…”苏氏也急忙凑过来安抚。 老村长趁机把最后那半钱碎银子飞快地塞进那个领头兵痞手里,语气带着哀求:“官爷,您看…娃娃都吓哭了…我们真没多余的钱了,这点心意您买壶酒喝…行个方便…”
那兵痞被林晚那穿透力十足的哭声吵得脑仁疼,又被老村长塞了银子,脸色阴晴不定。他掂了掂手里的碎银,又瞥了一眼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城门楼子嚎塌的小娃娃,还有旁边那头虎视眈眈、喉咙里发出威胁低吼的巨兽,以及队伍里那些汉子们压抑着怒火的阴沉眼神…
他烦躁地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一样:“滚滚滚!晦气!带着这哭丧鬼赶紧滚!别堵着门!” “谢官爷!谢官爷!”老村长如蒙大赦,赶紧招呼队伍,“快!快走!”
队伍像逃难一样,推着板车,挑着鸡笼,抱着还在抽抽噎噎的林晚,飞快地涌出了城门洞。首到走出老远,彻底离开了那些兵痞的视线,大家才长长松了口气。 “我的娘哎…”栓柱爹抹了把头上的冷汗,“晚晚这一嗓子,可真是救命了!”
许老太抱着终于止住哭声、还在委屈抽搭的林晚,心疼地拍着:“哎哟,可怜见的,吓坏我宝贝了…不过晚晚哭得真是时候!”
林大山回头望向那越来越远的平陵府城墙,眼神凝重。看着前方蜿蜒通向宁安府的官道,城里的烟火气和短暂的安稳如同泡沫般破灭,乱世的冰冷和残酷真实地拍打在脸上。出城的刁难,花光最后一个铜板的窘迫,都像沉重的石头压在心头。
“走吧。”他转过身,声音低沉却带着一股不屈的韧劲,“离京城,又近了一步!”
队伍再次踏上了尘土飞扬的官道。这一次,每个人心头都沉甸甸的,但也更加清醒。前路未知,但他们别无选择,只能朝着京城的方向,一步一步,坚定地走下去。林晚趴在黑风背上,小手紧紧攥着那枚温热的铜钱,大眼睛里还残留着一点水汽,懵懂地看着前方黄尘漫漫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