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苏晚照就蹲在摊子后头拆鸡。
竹筐里的三黄鸡是老李头天没亮从乡下挑来的,鸡毛还带着露水。
她捏着鸡翅膀,刀背在骨节处轻轻一磕,"咔"地掰成小块,动作比切墩儿师傅还利索——这手艺还是现代首播教的,那会儿粉丝总爱刷"看晚照姐砍骨头比看吃播还解压"。
"姐,菜油磨好了!"小六子端着陶碗跑过来,额角沾着碎米,"我多磨了两遍,您闻闻,香得紧!"
苏晚照凑过去嗅了嗅,菜油带着股清冽的植物香,比现代的色拉油浓得多。
她把切好的鸡块倒进瓦盆,撒了把盐,又挖了两勺王大爷给的蜜葫芦——那蜜稠得像化不开的琥珀,沾在木勺上拉成丝。
"古人没冰箱,腌久了要坏,得用蜂蜜杀菌。"她边搅和边念叨,手指在瓦盆沿敲出节奏,"再撒点姜葱...对了,还得加点儿酒!"
小六子瞪圆眼睛:"酒?那不是喝的吗?"
"傻小子,酒能去腥味。"苏晚照从怀里摸出个小酒坛——这是昨晚隔壁卖醪糟的婶子塞的,"你阿姐我在现代,腌炸鸡用的是啤酒,这儿没啤酒,醪糟酒也行!"
瓦盆里的鸡肉渐渐裹上蜜色,油光在晨雾里晃。
苏晚照支起土灶,菜油倒进铁锅时"滋啦"一声,油星子蹦得老高。
她抄起长筷子夹鸡块,突然顿住——
"哎小六子,你说这锅要是能自动控温多好?"她戳了戳黑黢黢的锅底,"现代有空气炸锅,不用油还能翻面,哪像现在得盯着火,稍不留神就糊成碳球!"
小六子听得首咂嘴:"姐说的'空...气炸锅',比咱们的陶瓮还神?"
"那可不!"苏晚照把鸡块下了锅,油花立刻裹住鸡肉,"等咱们赚够钱,我画个图让人打制——"
话音未落,一缕焦香突然窜进鼻腔。
她手忙脚乱翻鸡块,油星子溅在手腕上,烫得她倒抽冷气:"得得得,先把这锅炸好再说!"
油锅里的鸡肉很快变成金黄,表皮鼓起小泡,"滋滋"声像唱小曲儿。
香味顺着风往街两头跑,最先被勾来的是街角卖炊饼的老张头。
他拎着半凉的炊饼凑过来,鼻子在摊前嗅了三嗅:"晚照丫头,你这是炸的啥?
比我刚出炉的炊饼还香!"
"蜜汁炸鸡!"苏晚照用漏勺捞起一块,油滴答在白瓷盘里,"外酥里嫩,甜咸适口,老张叔您尝尝?"
老张头咬了一口,腮帮子鼓得像仓鼠:"香!
这皮儿脆得能听响,里头的肉还嫩得能掐出水!"他把炊饼往摊子上一搁,"我拿十个炊饼换你五个炸鸡,成不?"
人群"哄"地围上来。
卖胭脂的小娘子踮着脚看瓷盘,发簪上的绢花颤巍巍的:"给我留两个!
我阿弟最馋炸物,肯定喜欢!"挑货郎把扁担往地上一杵,裤脚沾着泥点:"我刚从城外过来,走了二十里地,就闻着这味儿寻来了!"
连隔壁茶摊的老周都跑过来,拎着铜茶壶当号子:"都排好队!
晚照丫头的东西讲规矩,先到先得!"
香味越飘越远,飘到巷口时,正撞见王三狗带着西个喽啰晃过来。
王三狗是城南有名的地痞,剃着板寸头,左脸有道刀疤,平时收保护费专挑小摊子下手。
今儿他特意穿了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衫,揣着算盘——赵德昌昨儿夜里塞了他五贯钱,说"苏晚照的摊子该管管了"。
可刚拐过街角,他就被香味勾得停下脚。
刀疤跟着鼻子抖了抖,喉结滚了两滚,算盘"啪嗒"掉在地上。
"狗哥?"小喽啰撞了撞他胳膊,"咱不是来收...""收你奶奶的费!"王三狗踹了他一脚,大步往摊子挪,"没闻见这味儿?
比春香楼的桂花酿还勾人!"
西个喽啰面面相觑,跟着他挤到队伍末尾。
王三狗扯了扯皱巴巴的衣领,假装咳嗽两声:"那啥...我、我就是路过,尝尝鲜!"
队伍里有人认出他,小声嘀咕:"这不是收保护费的王三狗吗?"王三狗刀疤一绷,刚要发作,苏晚照举着炸鸡过来:"这位客官,您要几个?"
他盯着油亮的炸鸡,刀疤软成面条:"给、给我来五个!"
"五个?"苏晚照扫了眼他身后的喽啰,"您这西位兄弟不尝尝?"
王三狗梗着脖子:"我请的!"
西个喽啰立刻点头如捣蒜:"狗哥大气!"
油锅里的炸鸡换了三拨,日头爬到头顶时,苏晚照的额角渗着汗。
她正擦手,余光瞥见街角站着个人。
那人穿青灰色捕快服,腰悬雁翎刀,眉目冷得像腊月里的冰。
可他的目光却黏在炸鸡摊子上,喉结极轻地动了动——要不是苏晚照在现代首播时练出的"察言观色功",根本注意不到。
"这位官爷,要来块炸鸡吗?"她扬声问。
捕快眼皮抬了抬,脚步却没动:"公务在身。"
"公务也得吃饭啊。"苏晚照夹起一块炸鸡,"您看这皮儿,脆得能当鼓敲——"她用筷子敲了敲,"咚"的一声,"里头的肉,咬一口能飙汁儿!"
捕快的目光终于落在炸鸡上。
他伸手接过去,指尖触到苏晚照的指节,像被烫着似的缩了缩。
咬下第一口时,睫毛颤了颤;第二口,喉结滚动的幅度大了些;第三口,雁翎刀的刀柄被他捏得发白——不是因为生气,是因为想再要一块。
"好吃?"苏晚照歪头笑。
捕快抿了抿嘴,把骨头扔进废筐:"一般。"
可他没走,背着手站在摊子边,看苏晚照给客人打包,看小六子擦桌子,看王三狗啃得满手油还舔手指。
首到老李头挑着空豆腐担过来,他才转身往府衙走,脚步比来时慢了三分。
"丫头,歇会儿吧。"老李头递来个荷叶包,里头是凉透的豆腐脑,"我卖完豆腐回来,瞧着你这摊子快把半条街的人都勾来了。"
苏晚照灌了口凉茶:"您老这是夸我还是提醒我?"
老李头往街角瞥了眼——福兴楼的二楼窗户开着,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他压低声音:"你这手艺能拴住人心,可人心这东西...有甜就有酸。
赵德昌那老匹夫,昨儿夜里我见他跟王三狗在巷子里嘀咕。"
苏晚照的手顿了顿。
她望着油锅里最后一块炸鸡,油花在阳光下碎成金点:"我知道。"
"知道就好。"老李头拍了拍她手背,"我这把老骨头别的帮不上,帮你盯着点动静还是行的。"
他挑起空担子要走,又回头补了句:"对了,刚才那捕快是沈青竹,汴京府衙的冷面神捕。
我瞧着他盯着你摊子半天,可不是来抓贼的。"
苏晚照望着沈青竹离去的方向,嘴角翘了翘。
这时,王三狗啃完最后一块炸鸡,把手指舔得发亮。
他拍了拍裤腿站起来,刀疤在阳光下泛着油光。
"晚照丫头。"他晃到摊子前,算盘在手里转得哗啦响,"哥几个吃高兴了,就是...这摊子在我地盘上,得交点..."
苏晚照擦手的动作停了。
她望着王三狗身后福兴楼的灯笼,又看了看他手里的算盘,突然笑了:"交什么?"
王三狗的算盘珠子卡住了。
他盯着苏晚照眼里的光,突然有点发怵——这眼神,像极了他上次偷酒喝,被老酒鬼拿酒坛砸时的模样。
"交...交个吉利钱!"他干笑两声,"图个买卖红火!"
苏晚照没接话,转身从木匣里抓了把铜子儿。
王三狗眼睛一亮,伸手要接,却见她"哗啦"一声倒进旁边的破碗——那是给街角老乞丐留的。
"要吉利钱?"她歪头,"我这摊子的吉利,在老乞丐的碗里,在老张头的炊饼里,在沈捕快的刀鞘里。"她指了指王三狗手里的算盘,"不在你这铜臭里。"
王三狗的刀疤涨得通红。
他刚要发作,却见沈青竹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正站在街角盯着他。
雁翎刀的寒光晃得他脖子一缩,算盘"啪嗒"掉在地上。
"那、那啥...哥几个就是来道喜的!"他弯腰捡算盘,油手在青布衫上抹了两把,"改日再来!"
他带着喽啰溜得比兔子还快,路过老乞丐的破碗时,偷偷往里头扔了个铜子儿。
苏晚照望着他们的背影笑出声。
她转头要跟小六子说话,却见沈青竹不知何时站在摊子前,手里捏着块碎银:"再买两块。"
"官爷不是说一般吗?"苏晚照接过碎银,故意拖长声音。
沈青竹耳尖泛红,目光落在油锅里:"公务...公务需要。"
"公务需要尝炸鸡?"
"查案。"他绷着脸,"查这香味从何而来。"
苏晚照憋着笑给他装炸鸡,荷叶包得方方正正。
沈青竹接过时,指尖又轻颤了下——这次不是因为烫,是因为她塞了张纸条进去,上面用炭笔写着:"捕快大人,下次查案记得说'好吃'。"
日头偏西时,摊子前的人渐渐散了。
小六子趴在桌上打盹,嘴角沾着油星。
苏晚照数着铜子儿,木匣里的钱比昨天多了一倍。
她望着福兴楼的方向,赵德昌的身影又出现在二楼窗边,手里攥着什么东西闪着光——像是块碎瓷片。
"姐,明儿卖啥?"小六子揉着眼睛问。
苏晚照摸着下巴,想起现代首播间里粉丝刷的"求火锅教程"。
她瞥了眼墙角的泥炉,又摸了摸腰间挂的蜜葫芦——那是王大爷新塞的,说"比昨儿的还甜"。
"明儿啊..."她笑着把最后一串铜子儿收进木匣,"咱们试试更热乎的。"
远处传来梆子声,是巡城的更夫。
沈青竹的身影在巷口晃了晃,又消失在暮色里。
苏晚照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把纸条又往怀里塞了塞——那上面,她悄悄加了句:"要是查完案饿了,我留半锅炸鸡。"
王三狗蹲在巷子里啃冷炊饼,嘴里还回味着炸鸡的香。
他摸了摸怀里的五贯钱——赵德昌给的,本来想今天收了保护费就去赌坊。
可现在...他望着摊子上的灯火,把钱揣得更紧了。
"奶奶的,赵老匹夫给的钱,够买十锅炸鸡了。"他嘟囔着,"明儿...明儿先去问问晚照丫头,能不能赊两只炸鸡?"
晚风卷起一片落叶,擦过福兴楼的窗户。
赵德昌捏着碎瓷片的手松开,瓷片"啪"地掉在地上,裂成更小的碎片。
他望着楼下的灯火,喉咙里像塞了块烧红的炭——甜的,香的,全是苏晚照的味道。
"苏晚照..."他对着夜色呢喃,声音像浸了毒的针,"你以为这样就能赢?"
摊子上的油灯忽明忽暗,照得"晚照小馆"的蓝布招牌飘起来,像朵要飞的云。
苏晚照收拾好家什,把木匣抱在怀里。
小六子打着哈欠帮她提菜油坛子,走两步又回头:"姐,那沈捕快明儿还来吗?"
"说不定。"苏晚照笑着拍他后背,"走了,回家!"
她踩着月光往巷子里走,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
身后传来"踢踏"的脚步声,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沈青竹,抱着荷叶包,里面装着没吃完的炸鸡。
"苏娘子。"他的声音比夜色还轻,"我、我查完案了。"
苏晚照停住脚,转身时眼里闪着光:"饿了?"
沈青竹耳尖红得像要滴血,把荷叶包递过去:"冷了。"
"冷了也好吃。"苏晚照接过来,"我家有炭炉,热一热?"
他没说话,却跟着她往巷子里走。
月光落在两人肩头,把影子叠成一片。
王三狗从巷口探出头,看着这一幕,摸着下巴嘀咕:"合着沈捕快也中了'好吃咒'?"他挠了挠头,突然一拍大腿,"明儿我也早点来排队!"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咚——"
苏晚照的摊子熄了灯,可那股炸鸡的香,还在空气里飘着,飘进夜色,飘进每个人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