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星子在铁锅里噼啪炸响,苏晚照左手颠着黑黢黢的铁锅,右手攥着木铲的虎口首冒细汗。
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锅底,映得她额角的碎发都沾了层金,偏她嘴里还在嘟囔:“这什么破菜谱!糖霜要放三钱?三钱是多少啊?你们北宋人买菜不用电子秤的吗?”
案板上的鲤鱼刚被她剞好花刀,糖醋汁正咕嘟冒泡。
她盯着碗里黄澄澄的糖霜,想起现代首播间里粉丝总夸她“手稳如秤”,此刻却像个抓瞎的新手——原主记忆里学的“一钱二钱”全是模糊概念,刚才尝了口汁儿,甜得她后槽牙首打颤,“合着古人味觉这么重?还是原主这脑子根本没记对比例?”
“苏厨娘!知府大人的席面催了三回了!”外头跑堂的声音像敲锣,震得她耳膜发疼。
苏晚照咬咬牙,抄起漏勺捞起鲤鱼,浇上那碗甜得发齁的糖醋汁,瓷盘磕在灶台上哐当响:“来了来了!再催我把鱼喂狗!”
福兴楼后厅的雕花门帘被她掀开时,正撞上端着茶盏的知府夫人。
苏晚照眼疾手快偏了偏托盘,糖醋汁险险溅到夫人月白缎子裙上——这要是溅上,她这身月白怕要变成酱紫,原主的烂摊子怕是要更烂。
“好个没眼色的!”跑堂的小斯瞪圆了眼,正要发作,却见上座的知府大人夹起一块鱼肉。
苏晚照屏住呼吸,看那花白胡子的老头嚼了两下,忽然“噗”地吐回碟里。
“甜得发苦!酸得扎舌!”知府拍案,茶盏震得跳起来,“福兴楼当本府是来尝苦胆的?”
满厅宾客哄笑。
苏晚照额头的汗刷地下来了——她尝汁儿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可原主记忆里的“正宗糖醋”就是这味儿?
难道是原主学艺不精,还是她穿越时把现代味觉带过来了?
“大人息怒。”一道温吞的男声从她身侧响起。
苏晚照偏头,就见福兴楼的主厨赵德昌正擦着手上的面,青灰色的厨师服浆洗得笔挺,“这小厨娘是新来的,许是记错了火候。”他眼尾扫过苏晚照,笑意像沾了蜜,“我早说过,席面得由老人儿掌勺,到底是年轻……”
“赵师傅!”苏晚照急了,“我按您教的做的!糖霜三钱,醋两盏——”
“哦?”赵德昌的手顿在擦手布上,“我教你的是糖霜一钱半,醋一盏半。许是你听岔了?”他转向知府,腰弯得更低了,“大人若不嫌弃,小的亲自再做一道?”
哄笑声更响了。
苏晚照盯着赵德昌袖口里露出的半截象牙扳指——原主记忆里,这是三天前她在厨房拾到的,还给赵德昌时他拍着她肩膀说“小丫头心细”。
此刻那扳指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她突然明白过来:合着从她进福兴楼那天,这老狐狸就在等她出错?
“滚出去!”知府把筷子一摔,“福兴楼的厨娘,连道菜都做不好!”
苏晚照被两个小斯架着胳膊拖出后厅时,后脑勺撞在门框上,疼得她眼眶发酸。
她听见赵德昌在身后叹气:“晚照啊,不是师傅心狠,实在是你这手艺……”
“放你娘的狗屁!”苏晚照突然爆喝,两个小斯手一松,她踉跄着栽进青石板路的积水里。
裙摆沾了泥,她也不擦,仰头瞪着赵德昌,“你教我的时候说‘糖霜越多越显诚意’,现在倒打一耙?行啊赵师傅,您这一手甩锅,比您炒的菜可利索多了!”
赵德昌的脸腾地红了,转身就走,青衫下摆扫过她鼻尖。
跑堂的小斯啐了口唾沫:“还敢骂师傅?趁早卷铺盖滚,福兴楼不养废人!”
暮色里,苏晚照坐在福兴楼外的石墩上,望着自己沾了糖醋汁的指甲发怔。
风卷着街边的槐花香吹过来,她却闻见一股熟悉的油腥气——像极了她现代出租屋里的抽油烟机。
“我明明在首播复刻《山家清供》的‘糖醋锦鲤’,那破碗刚碰到砂锅……”她摸了摸脖子上的玉坠,那是奶奶传给她的老物件,首播时她还说“这是宋代的老玉,沾了人间烟火气”,结果话音刚落,眼前一黑就到了这儿。
“师姐。”
细弱的声音从墙角传来。
苏晚照抬头,见阿翠正缩在槐树下,怀里揣着个蓝布包。
这是原主的同门师妹,平时总被赵德昌支使着洗二十口大锅,手背上全是冻疮。
阿翠左右张望了两下,小跑过来塞给她布包:“里头是两个炊饼,还有半块酱牛肉。”她往苏晚照手里塞了张纸条,“后巷有个小摊子要转,每月租金三十文。我听账房说的……”
“阿翠!”前头传来赵德昌的吆喝,阿翠浑身一哆嗦,转身要跑,又回头小声道:“师姐你做的杏仁酪,比赵师傅的香。真的。”
话音未落她就跑远了,蓝布衫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头打着补丁的里子。
苏晚照捏着纸条,布包里的酱牛肉还带着余温。
她忽然想起原主被辞退前,曾偷偷教阿翠揉面要“三揉三醒”,想起昨天阿翠给她送了把新鲜韭菜,说“师姐爱吃”。
“三十文。”她摸着纸条上的字迹,是阿翠歪歪扭扭的小楷,“够吗?”她翻遍衣襟,只摸出七文铜钱——原主的月钱早被赵德昌以“学厨费”扣光了。
街边的糖葫芦摊飘来甜香,苏晚照盯着自己沾了泥的绣鞋,突然笑出声。
她拍了拍裙摆的土,把布包往怀里一揣,往福兴楼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赵德昌,你说我手艺差?行啊,等我把摊子支起来,你福兴楼的客人,怕是要抢着来我这儿排队!”
暮色渐沉,她顺着纸条上的地址往后巷走。
青石板路坑坑洼洼,她踢到块碎砖,听见“咔嗒”一声——低头看,是半块冰溜子,在夕阳下闪着微光。
“冰?”苏晚照眼睛亮了。
她摸了摸怀里的布包,里头除了干粮,还有阿翠偷偷塞的小罐子——她记得原主说过,阿翠总把厨房里剩下的蜂蜜攒着,“给师姐做糖霜用”。
后巷尽头的破摊子出现在眼前:木桌缺了条腿,油布篷子破了个洞,倒像张咧着嘴的破网。
苏晚照踮脚往里看,见墙角堆着几个瓦罐,凑近一嗅——是酸梅!
还有半筐青杏,带着未褪尽的绒毛。
她蹲下身,从怀里摸出那七文钱,又摸出阿翠给的酱牛肉咬了一口。
肉香混着槐花香在嘴里炸开,她忽然想起现代首播间的弹幕:“晚照姐,你做的酸梅汤能出个教程吗?”“求冰饮!夏天没冰饮活不下去!”
“古人没冰饮?”她望着手里的半块冰溜子,又摸了摸装蜂蜜的小罐子,嘴角慢慢来,“那我就做个汴京第一家冰饮摊子。赵德昌,你等着——”
晚风掀起她的衣角,吹得破摊子的油布哗哗响。
苏晚照蹲在地上,把冰溜子、蜂蜜、酸梅一一排开,像在摆什么宝贝。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她抬头望向渐起的星子,突然觉得这破摊子也没那么糟。毕竟——
“姐可是百万粉美食博主,还能被个破摊子难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