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崔无涯被执法弟子押走时怨毒的咆哮声，在冰冷的地牢甬道里回荡了许久，最终被沉重的石门隔绝。药庐似乎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暗流己然汹涌。
苏承没有被送回杂役房。沈青崖那一剑虽然没有当场格杀崔无涯，但其包藏祸心、陷害同门、损毁药田的罪名己坐实，被投入了比寒冰洞更恐怖的“黑煞狱”。而苏承，这个“受害者”兼“诡异事件的引发者”，则被勒令在丹房隔壁一间废弃的库房里“静养”，实则是被软禁观察。
身上的贯穿伤在药庐配发的低劣金疮药作用下缓慢愈合，疼痛依旧，但己能忍受。真正让苏承忧心的是他的眼睛。自从玄阴草田那次爆发后，他的视力就变得极其不稳定。光线明亮时还好，一旦进入昏暗环境，或者情绪剧烈波动，眼前就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纱，看什么都模糊不清，甚至短暂失明。他知道，这恐怕就是那股冰冷力量带来的代价。
夜深人静，药庐笼罩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寂静里。确认看守的弟子己经换班，且处于最困倦的时辰后，苏承如同一条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那间废弃库房。他对药庐的每一寸土地都无比熟悉，七年杂役生涯，打扫过无数角落。
他的目的地，是后山最偏僻处，一座几乎被荒草淹没的破败窝棚。那是老丈生前住的地方。老丈死后，这里就彻底荒废了，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和经年累月积存的药渣腐朽气息。
借着窗外透入的、极其微弱的月光（这对他此刻模糊的视力来说，聊胜于无），苏承凭着记忆摸索到那张破木床下。手指在冰冷潮湿的泥土和朽木碎屑中探寻，很快，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边缘带着粗糙锈蚀感的物体。
是老丈留下的铁匣！
他费力地将那沉重的铁匣从床底拖了出来。匣子不大，却异常沉重，表面的锈迹斑斑驳驳，透着一股岁月沉淀的沧桑。苏承深吸一口气，盘膝坐下，将铁匣放在膝上。他犹豫了一下，伸出右手，指腹小心翼翼地触碰那冰冷粗糙的锈迹。
嗡——！
就在指尖触碰到匣面的瞬间，一股奇异的悸动从丹田深处传来！那团沉寂的、冰冷的“气旋”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吸引，骤然加速旋转！一股微弱却精纯的玄阴寒气不受控制地从指尖溢出，渗入铁匣的锈迹之中。
咔哒。
一声轻响，在寂静的窝棚里显得格外清晰。那看似锈死的匣盖，竟然自动弹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难以言喻的、远比玄阴草更加精纯、更加深邃、仿佛蕴含着星河流转般浩瀚气息的寒意，瞬间弥漫开来。匣内没有金银财宝，没有神功秘籍，只有一层缓缓流淌、散发着柔和银蓝色星辉的砂砾——如同将一片微缩的、冰冷的星河装在了匣中。
“这是……星砂？”苏承心中剧震。他在药庐偷学的零碎知识里，似乎见过关于某种“太阴星砂”的只言片语，传说那是太阴星辰之力在特殊环境下凝聚的精华，蕴含纯粹的太阴本源，是修炼阴寒属性功法的无上至宝！老丈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好奇心驱使他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探入匣中，想要触碰那梦幻般的砂砾。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最上方几粒星砂的刹那，异变陡生！
那几粒星砂仿佛拥有生命一般，猛地跳跃而起，主动吸附在了他的指尖！一股无法形容的、如同万载寒冰瞬间贯脑的剧痛，伴随着庞大而混乱的信息流，毫无征兆地、狂暴地冲入苏承的识海！
“呃啊——！”他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呼，身体剧烈颤抖，眼前瞬间陷入绝对的黑暗！
混乱的光影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在他黑暗的视野中疯狂闪烁、炸开：
——倾盆暴雨，电闪雷鸣！一个佝偻枯瘦的身影（是老丈！）浑身浴血，怀中紧紧抱着一个襁褓（婴儿？！），踉跄着冲向一个巨大的药筐。他脸上满是焦急和决绝，猛地将襁褓塞进筐内，用身体死死挡住筐口！就在他回头的瞬间，苏承“看”到了老丈眼中倒映出的景象：阴沉的天际，一道横贯苍穹的巨大裂隙骤然撕开！裂隙深处，并非虚空，而是一只巨大无比、冰冷无情、充满毁灭与贪婪气息的猩红巨眼！那巨眼只是微微一瞥，老丈便如遭重击，喷血倒飞……画面戛然而止！
——一只枯槁、布满皱纹和老茧的手，正用一截断裂的、闪烁着寒芒的指甲，在铁匣的内壁上，极其艰难地刻划着什么。画面模糊不清，只能勉强辨认出几个断断续续的字迹：“洪荒……祭坛……在……青丘……地脉……眼……邪神……封印……松……” 刻字的手剧烈颤抖着，每一次划动都仿佛耗尽了生命，最终，那手指颓然垂下……画面再次破碎！
“洪荒祭坛在……青丘地脉之眼……邪神封印松动？！”苏承心神剧震！父母当年被卷入的“天地大劫”，难道和这“邪神”有关？老丈拼死保护的那个婴儿……难道是自己？这铁匣，这星砂……是他留给自己的线索？！
噗嗤！！！
一声利刃穿透朽木的闷响，伴随着刺骨的杀机，毫无征兆地从苏承背后的门板处传来！一道漆黑的、没有任何反光的短刃，如同毒蛇出洞，精准狠辣地刺向他毫无防备的后心！
生死关头！
长期在药庐底层挣扎求生培养出的、近乎野兽般的警觉本能救了苏承一命！在杀机临体的瞬间，他全身汗毛倒竖，身体在本能的驱使下，不顾一切地向侧面狼狈翻滚！
嗤啦！黑刃擦着他的肋下划过，带起一溜血珠，冰冷的刃气刺得肌肤生疼。
袭击者显然没料到苏承在失明状态下还能躲开这必杀一击，动作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凝滞。
就是现在！
苏承甚至来不及思考，求生的本能让他将沾着自己鲜血的右手，狠狠按向了怀中那个打开的铁匣！匣中流淌的银蓝色星砂，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危机和鲜血的刺激，瞬间爆发出刺目的星辉！
唰——！
数道由纯粹星砂凝聚而成的、边缘锋锐如刀、散发着绝对零度寒气的冰刃，如同拥有灵性般，从匣中激射而出！速度快如闪电，轨迹刁钻狠辣，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反撩向门板破洞后那模糊的黑影！
“呃！”一声短促而压抑的闷哼传来。
苏承在翻滚中勉强稳住身形，失明的状态下，他看不到具体情形，但敏锐的听力捕捉到了利器入肉的声音和重物倒地的沉闷声响。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在狭小的窝棚里弥漫开来。
他喘着粗气，心脏狂跳，摸索着靠近门边。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光（视力似乎恢复了一丝），他看到一个全身包裹在黑色夜行衣里的身影倒在地上，喉咙处一个恐怖的伤口正汩汩冒着鲜血，己然毙命。在尸体脖颈一侧，借着血污，苏承勉强辨认出一片正在迅速褪色、最终变得极其淡薄的……青色鳞片纹路？！
青鳞？
苏承瞳孔猛然收缩。这绝非人类修士！药庐里，怎会出现这种东西？是崔无涯的余党？还是……为了这铁匣和星砂而来？亦或是……与老丈刻下的“邪神封印松动”有关？
一股寒意，比星砂的冰冷更甚，瞬间从脚底窜上苏承的脊背。
天还未亮，“药庐杂役苏承深夜遭神秘刺客袭杀”的消息，就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整个药庐高层掀起了轩然大波。
执法堂内，气氛凝重。沈青崖面沉如水，亲自查验着地上的尸体。尸体脖颈处的伤口平滑如镜，边缘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寒气的蓝色冰晶，显然是被极寒极锐的利器瞬间割喉。更让沈青崖目光凝重的是，那具尸体在短短时间内，全身血液似乎都被某种力量冻结了大半，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
“苏承，此物……你从何处得来？”沈青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他缓缓抬起手，掌心之中，正躺着几粒在灯火下闪烁着神秘星辉的银蓝色砂砾——正是苏承匣中的星砂。冰寒的气息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让周围的执法弟子感到不适。沈青崖的指尖，更是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苏承跪在地上，身上还带着伤，脸色苍白，一副惊魂未定、劫后余生的模样。他听到沈青崖的问话，身体微微颤抖，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后怕、委屈和一种找到靠山般的激动，涕泪横流地喊道：
“回…回禀沈长老！此物…此物是弟子昨夜在清理老丈…哦不，是前守库老丈旧居时，从…从床底下搜出来的！定是那崔无涯的同伙！他们定是知道崔无涯盗取私藏了这等宝物，怕他入狱后事情败露，所以才来杀弟子灭口，抢夺赃物啊！求沈长老为弟子做主啊！”
他哭喊得情真意切，将一个饱受惊吓、侥幸捡回一命的底层杂役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眼角余光却敏锐地捕捉到，执法堂门口，一抹熟悉的、质地精良的白色袍角，悄无声息地飘过月洞门的阴影。
药庐掌院——陆九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