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刺破皮肤的冰冷触感似乎还残留在秦婆子的喉间。那抹沁出的血线如同烙铁烫穿了所有人的喉咙。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孩子压抑的哭泣和秦婆子筛糠般的抽气,混合成令人窒息的背景音。
王氏脸上那种掌控一切的暴怒凝固了,随即扭曲成一种夹杂着惊惧和难以置信的呆滞。她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最终一个字也没吐出,只死死盯着那把淬着幽蓝冷光的匕首,和匕首后面那张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冰封般杀意的脸。
“呃……嗬……” 秦婆子喉咙里发出风箱抽破般的嗬嗬声,眼珠子惊恐地瞪视着近在咫尺的刀尖,身体抖得如同狂风中的落叶,双腿一软,竟要往下跪倒!可她身体刚动,那冰冷的刀尖就稳稳地又往前递了一丝!
细微的刺痛如同毒蛇噬咬!恐惧瞬间压垮了一切!秦婆子浑身猛地一僵,彻底瘫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膝盖撞击出沉闷的“咚”响,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骨头,只剩颤抖。
姜禾吓得首接哑了嗓子,裹着药布的手下意识想往袖子里缩,却又怕牵动那刺骨的痛痒,只能站在原地瑟瑟发抖,脸上的怨毒早被恐惧冲刷得干干净净。
姜知意的视线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石化般的王氏、筛糠的秦婆子、惊惶无措的姜禾,最后落在一旁那个原本捧着铜盆、此刻吓得面无人色、铜盆差点脱手的小丫鬟身上。
“拿过来。”姜知意的声音不高,甚至没有刚才的凌厉,平静得像是在吩咐去倒杯水。
小丫鬟一个激灵,像是被鞭子抽醒,忙不迭地捧高那盛着绿色糊状物的铜盆,动作幅度大得盆中的污物差点溅出来。
姜知意垂眸,目光锐利如针,锁在那污物上。颜色浓绿粘稠,夹杂着未干的血丝。她根本未碰触,只是用鼻尖极其轻微、几乎无法察觉地嗅了一下——
极淡极淡!一股腥甜中混着……干草腐败后特有的、类似苦杏仁的残余气息?!如同幽灵般一闪而逝!这绝不是金线菊该有的味道!这味道……与记忆中某种阴冷的标识隐隐重合!
《九针秘录》角落里那个如同盘绕毒蛇般的字符猛然亮起!旁边模糊标注的一行小字如同闪电划过脑海——“草腐,苦如核仁,火生异香,蚀人髓脑”!
“去,”姜知意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甚至比刚才还要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压迫感,“取一支未曾燃过的蜡烛来。点上。”
白芷反应最快,或许是吓破了胆反而爆发了潜能,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角落那张破桌子旁,抓起一支粗短的牛油蜡烛和一个火折子!哆哆嗦嗦地点燃了蜡烛!
摇曳的橘黄色火苗在昏暗破败的屋子里跳动着。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姜知意身上,带着恐惧、不解和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
姜知意用那柄依旧死死抵着秦婆子喉咙的匕首的刀背,极其小心地从铜盆边缘挑起了极其微小、几乎看不见的一丝墨绿色的苔藓粉末。那粉末沾在冰冷的刀背上,如同黑暗中蛰伏的毒虫。
然后,她手腕一抬!
刀背靠近了那跳动的橘黄色火苗!
没有丝毫犹豫!
嗤——!
那一点点微小的粉末刚一接触跳跃的火舌边缘——
异变陡生!!!
一股极其妖异、难以形容的、带着浓重甜腻花香混着腐烂血腥气息的香气!如同被打翻的、封存千年的妖魔香囊!瞬间爆发出来!浓郁得令人几欲窒息!
这香气仿佛有生命,带着魅惑人心的力量,瞬间盖过了屋子里所有的药味、血腥气和霉味!
更骇人的是!
在那妖香腾起的刹那!原本橘黄温和的烛火,如同被泼了一瓢滚油!陡然变成了极其诡异的!
惨绿色!
跳跃的火苗散发出阴森森的幽芒!如同鬼火!将这狭小房间里的每一个人脸都映照得惨绿发青!如同地府爬出的活尸!
“鬼……鬼火!妖法!!”姜禾第一个尖叫失声,整个人猛地往后一倒,被旁边的婆子死死扶住才没摔下去,眼睛瞪得几乎要凸出眼眶!
王氏倒吸一口冷气,蹬蹬蹬连退几步,撞在身后的丫鬟身上才停住,一张涂着厚粉的脸惨白如纸!
红袖抱着孩子的手猛地收紧,孩子被这诡异的光芒和骤然爆发的刺鼻甜香惊得哇哇大哭!
白芷一屁股跌坐在地,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树叶!
秦婆子更是吓得魂飞天外,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呜咽,若非刀尖还抵着,只怕就要当场吓死!
只有姜知意,在妖香腾起、鬼火森燃的瞬间,猛地屏住了呼吸!身形如同雕像般凝固!握着匕首的手却依旧稳如磐石!那双幽深的眼眸在绿惨惨的火光映照下,非但没有惊惧,反而亮得可怕!如同发现了猎物的夜枭!
就在这死寂与恐怖的极致里,一个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然兴味,突然插了进来:
“哦?这是在……开坛作法?还是炼什么仙丹?”
门不知何时又被推开了。
裴书辞换了一身月白暗银纹的锦袍,愈发衬得面如冠玉,长身玉立地站在门口,仿佛踏月而来。
他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目光在幽绿跳跃的烛火和满屋子惊恐欲绝的面孔上扫过,最后落在那束被刀尖挑着、在鬼火中几乎无形的毒物粉末上,微微挑了挑眉。他身后还是那个低调垂头的小厮。
“裴……裴公子!”王氏像是又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哆嗦着嘴唇指向那跳跃的鬼火,“妖法!这贱婢会妖法!她要害我们!公子你快……”
“妖法?”裴书辞嗤笑一声,轻摇着头,踱步走了进来,仿佛对满屋子妖异的绿光和刺鼻的甜香视若无睹。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姜知意脸上,看着她那双在鬼火映衬下幽亮得惊人的眼眸,声音带着一丝探究:“在下倒是对岐黄术略知一二……方才这苔藓遇火生异香、变碧焰,似乎……更像前朝宫中失传的一种……‘禁香’啊?”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王氏,语气陡然变得意味深长:“名为‘玉面观音笑’?听闻慈恩寺主殿供奉的那尊玉面观音金身……座下那常年燃烧不断的香炉里,似乎埋有此香特有的引火药泥?焚之神异,有求必应,故名‘笑面送子’?啧啧,若王夫人府上供奉的香烛是自慈恩寺‘请’回,沾了这点‘佛缘’,那可真算是……”
裴书辞话未说完,只是拖长了尾音,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扫过王氏瞬间变得惨白灰败的脸,以及姜禾骤然扭曲的表情。
屋内死寂一片!只有那妖异的绿火还在跳跃!那股异香非但没散去,反而如同附骨之蛆般缠绕在每个人的鼻端!
“玉……玉面观音?慈恩寺?送子香?”王氏失神地喃喃自语,随即一个激灵!她猛地回头,眼神锐利如同刀子般射向姜禾,“禾儿!你上个月……不是去慈恩寺求签了?!不是还带回来好些香烛?!你说那‘玉面观音’最灵验!是不是你?!”
姜禾本就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在裴书辞那几句点拨和王氏的怒喝下彻底崩裂!她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那怨毒中夹杂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惶:“香……香烛?!母亲!那不是我带回来的!是……是阮清舒!”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指向一旁自裴书辞出现后便一首低着头、此刻正站在角落阴影里的阮清舒!
“阮妹妹说!说那香是专门从‘玉莲师太’那儿求的!说供在屋里能……能挡煞招福……是……是她给我的!就是那次之后,我才……”姜禾的声音因恐惧和某种后知后觉的醒悟而尖锐破碎!
“清舒……”王氏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带着震惊、疑虑和一丝被愚弄的愤怒,霍然转向阮清舒!
那站在角落阴影里的人影似乎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就在所有人的目光被姜禾的指认、王氏的怒火即将倾泻到阮清舒身上的瞬间——
“哐当——!!”
一声巨大的、令人牙酸的撞击碎裂声从外面遥遥传来!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所有人紧绷的神经上!
紧接着,一阵撕心裂肺、极度混乱的哭嚎、喊叫、脚步声如同溃堤的洪流般涌来!几乎要将整个姜府的屋顶掀翻!
“天爷啊——!快救火啊——!”
“了不得啦——!慈恩寺……慈恩寺的主殿塌了!着火啦——!!”
“方……方丈大师他……他自焚了!就在大殿里!!”
轰——!!
如同一个无声的巨雷在每个人的脑海中炸响!王氏脸上的愤怒惊愕瞬间被巨大的恐慌替代!姜禾更是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鸡,瞪着眼睛发不出一点声音!裴书辞脸上那丝玩味的笑意也骤然凝固,桃花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清晰的震动!
主殿塌了?方丈自焚?!
混乱的哭嚎和脚步声如同潮水般冲击着这个小院,混杂着外面隐约可见的、从城西方向冲天而起的浓烟黑柱!将之前那诡异的绿火异香衬托得如同儿戏!
就在这片末日降临般的混乱喧嚣达到顶点的刹那——
噗!
一声极轻微的响动。
一首用匕首指着秦婆子、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的姜知意,手腕似乎极其轻微地抖了一下。那点刀尖上残留的、跳跃着最后一抹妖绿光芒的苔藓灰烬,如同被无形的风吹动,簌簌落下。
恰恰好,落到了地上——那块早就被白芷摔碎、又被众人踩了几脚的蜜饯甜疙瘩旁边。那疙瘩上早己干涸深色的斑驳污痕旁,安静地躺着一枚……极其精巧、在混乱中似乎被无意碰掉的……鎏金莲花瓣形状的……小佛牌?
姜知意那冰冷的、毫无情绪的目光,极其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两样东西同时落下的画面。
她握着匕首的手指,终于、第一次,微微放松了些许紧绷的力道。那双在绿火映照后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睛深处,一丝了然的冰冷锐芒,悄然沉淀下去,转为一种更加深邃不可测的幽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