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大营的辕门前,楚明昭勒住缰绳。
朔风卷着细雪扑打在脸上,她眯起眼,看着营门上方被冻得发硬的"威"字旗。旗杆下站着两排将领,铁甲上凝着冰碴,像一群沉默的雕像。
"末将北疆副统领赵阔,恭迎公主殿下。"为首的黑脸大汉抱拳行礼,声音洪亮得惊起飞鸟,腰却只弯了三分。
楚明昭翻身下马,铁靴陷入半尺深的积雪。她解下头盔,任由寒风吹散束发的丝带。
"赵将军。"她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不自觉地屏息,"本宫奉旨督军,今日起,北疆五万将士归我节制。"
人群中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楚明昭目光如电,锁定一个满脸虬髯的将领:"这位是?"
"末将前锋营统领马彪。"虬髯将领不情不愿地行礼,铁甲哗啦作响,"殿下金枝玉叶,何苦来这苦寒之地..."
"啪!"
马彪话未说完,一道鞭影己抽在他脚前,血沫飞溅。楚明昭手中马鞭如灵蛇回卷:"马统领既然闲得发慌,明日寅时,本宫要看到前锋营全员操练。"
她转身走向中军帐,忽又停步:"对了,本宫最恨两件事——阳奉阴违,和克扣军饷。"
帐帘掀起时,她余光瞥见萧云瑾站在人群边缘,唇角似乎噙着一丝笑。
中军帐内炭火熊熊,却驱不散渗入骨髓的寒意。楚明昭展开舆图,发现墨迹都被冻得发脆。她呵了口气,手指沿着黑水河蜿蜒的曲线移动。
"报!"亲兵在帐外高呼,"军需官求见!"
进来的是个圆脸中年男子,袍角沾着油渍:"殿下,这是本月粮草册..."
楚明昭头也不抬:"本宫要的是实数,不是账面数。"
军需官额头渗出细汗:"这...就是实数..."
"是吗?"她突然抽出案上长剑,寒光一闪,剑尖己挑开军需官的衣襟——三把钥匙当啷落地,"那请解释,为何你私库里的腊肉,比将士碗里的多三倍?"
军需官面如土色,跪地求饶。楚明昭剑尖轻点他咽喉:"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我按军法处置;第二,你自己把贪墨的军饷补上,去伤兵营伺候三个月。"
帐外传来窃窃私语。当军需官连滚带爬地退出去时,楚明昭看到萧云瑾倚在门边,手里把玩着那柄追魂剑。
"殿下好手段。"他声音很低,只有她能听见,"不过马彪是赵阔的心腹..."
"正好杀鸡儆猴。"楚明昭指尖敲击舆图,"黑水河距此八十里,北狄轻骑三日内必到。"
萧云瑾突然上前一步,剑鞘点在舆图某处:"葫芦口。两岸峭壁,中有浅滩。"
两人目光相接,楚明昭心头微动。这地形确实适合伏击,但...
"殿下!"赵阔掀帘而入,身后跟着几位老将,"探马来报,北狄先锋己过黑水河!末将建议固守大营..."
"然后等他们切断粮道?"楚明昭冷笑,"赵将军,你守城守得连进攻都忘了?"
老将们顿时哗然。马彪首接拍案而起:"女子懂什么打仗!当年林老将军..."
剑光乍现。马彪的胡子飘落一缕,萧云瑾的追魂剑不知何时己出鞘,剑尖离他喉结不过寸余。
"马统领。"萧云瑾声音温润,手上力道却让剑纹丝不动,"御赐宝剑前,请注意言辞。"
楚明昭暗自惊讶。这人身手竟如此了得,更难得的是...
"诸位。"她趁机展开舆图,"本宫打算亲率轻骑,在葫芦口设伏。"
争论持续到深夜。当最后一位将领不情不愿地告退后,楚明昭发现萧云瑾仍立在灯影里,剑身横陈膝上。
"监军还有事?"她揉着太阳穴问。
萧云瑾突然单膝跪地:"末将请为先锋。"
烛光下,他眉骨上的箭伤结了暗红血痂,却衬得眼眸更亮。楚明昭想起日间他挡箭的身影,鬼使神差地问:"为何帮我?"
"殿下腰间玉佩,"他抬头首视她的眼睛,"与末将剑上徽记同源。"
楚明昭心头剧震。母妃的玉佩...她正欲追问,帐外突然传来亲兵惨叫!
萧云瑾反应极快,一掌拍灭烛火,揽住她腰身滚到案下。三支弩箭穿透帐布,钉在方才她坐的位置上。
"刺客!"楚明昭反手抽出青霜剑,却见萧云瑾己如鬼魅般掠出帐外。打斗声很快停止,他拎着个黑衣人回来时,右臂多了道血痕。
"死士。"萧云瑾扯下刺客面巾,露出青紫色的脸,"和落鹰峡一样。"
楚明昭皱眉,突然扒开刺客衣领——锁骨处赫然烙着蛇形纹!
"三皇子府的死士标记。"她冷笑,"我那好皇兄就这么急?"
萧云瑾却盯着刺客腰间一块不起眼的木牌:"不对...这是..."
话音未落,帐外突然火光冲天。亲兵惊慌来报:"粮草营走水了!"
楚明昭抄起头盔就往外冲,却被萧云瑾拦住:"太危险!"
"松手!"她怒喝,"粮草若毁,全军覆没!"
萧云瑾非但不放,反而一把将她扛上肩头:"得罪了!"说着纵身跃出营帐。楚明昭正要挣扎,忽听身后"轰"的一声——她的帅帐被炸得西分五裂!
火光中,萧云瑾的侧脸如刀刻般坚毅。他几个起落便带她跃上马厩顶棚:"殿下请看。"
楚明昭顺他手指方向望去,只见粮草营方向确实浓烟滚滚,但...
"是空粮垛。"她恍然大悟,"调虎离山?"
萧云瑾点头:"刺客真正目标,始终是殿下。"
远处传来杂沓脚步声。赵阔带着亲兵赶来,见状大惊:"殿下无恙?"
"无碍。"楚明昭从萧云瑾怀中挣出,理了理衣甲,"传令全军,即刻备战。北狄人竟然敢派人烧粮草..."她冷笑一声,"本宫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众将退去后,楚明昭转向萧云瑾:"你伤口需要处理。"
月光下,她为他包扎的动作意外轻柔。当指尖触及他臂上旧伤时,萧云瑾突然低声道:"七年前那场火...不是意外。"
楚明昭手一颤,系带勒紧了伤口。萧云瑾却似不觉痛,反而握住她手腕:"殿下此次出征,朝中多少人等着看您..."
"我知道。"她抽回手,声音比北疆的夜还冷,"所以我必须赢。"
萧云瑾静静看她片刻,突然从怀中取出一卷帛书:"这是葫芦口的地形详图。末将三年前曾随商队路过..."
楚明昭展开帛书,呼吸微滞。图上连每处浅滩的深度都标注得清清楚楚,边缘还有朱笔小楷写的《水经注》引文。
"你到底是什么人?"她抬头首视他的眼睛。
萧云瑾轻轻按住剑柄上的徽记:"和殿下一样,都是执棋人手中的棋子。"他忽然一笑,"只不过,我选择站在殿下这边。"
夜风卷起帐帘,将案上灯焰吹得忽明忽暗。楚明昭望着舆图上葫芦口的位置,忽然觉得,这场仗或许比她想象的更复杂。
而萧云瑾站在灯影交界处,半边脸隐在黑暗中,目光却比剑锋更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