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海雾也还没散尽。
“轻点轻点!这都是钱!腿掉了,膏散了,价就跌了!”
苏念夏看着陆沉舟的动作,心疼地首嚷嚷。
陆沉舟没吭声,沉默地搬着竹筐。
“喂,账房先生!”
苏念夏拍了他胳膊一下,递过来一个小布包,“拿着!你的‘工钱’!”
陆沉舟疑惑地接过,入手沉甸甸的。
打开一看,零散的毛票和几张皱巴巴的票证,加起来不过三块多钱。
“这……”
“给你的活动经费!”苏念夏压低声音,“到了县里黑市,机灵点!买点针头线脑就行,剩下的算跑腿费。”
他没说什么,默默把布包揣进内袋。
“记住!”苏念夏凑近一步,眼神带着警告,“不该看的别看,不该问的别问!只卖海货,听到没?卖完就撤!”
“嗯。”陆沉舟低低应了一声。
两人借了赵金宝家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破自行车,把竹筐绑在后座。
苏念夏背着个小布包,里面装着粗粮饼和水壶。
陆沉舟推车时尽量避开坑洞,生怕颠坏了筐里的“金疙瘩”。
苏念夏踢着路边石子哼着跑调的样板戏。
突然用手肘捅了捅他:“喂,赘婿,你说这一筐能卖多少钱?”
陆沉舟差点把车推沟里,稳住后闷声道。
“看行情。要是黑市肯收,凑个七八块钱顶天了。”
“七八块?你打发要饭的!”
苏念夏掰着手指,“不算别的,就这三只黄油蟹,搁水产门市部凭特供票都得三毛五一只!”
“六头鲍撑死卖两毛五,统共算下来,没个两块八咱可不能松口!”
“加上其他的,少说也能卖上十二三块了。”
男人咽了咽唾沫,这个数抵得上国营厂工人半月工资。
但黑市交易一旦被抓,蹲号子都是轻的。
“还是要小心,树大招风。”
“招个屁风!”
苏念夏满不在乎,“咱凭本事赶海!再说……”
她狡黠地笑,“有你这位‘港城大少爷’当幌子,人家还以为是华侨亲戚偷偷换东西,能抬价!”
陆沉舟低头看看自己洗得发白的西装外套,再瞅瞅破自行车,只觉荒诞
——他倒像被绑来充门面的“假洋鬼子”。
县城边缘的废弃砖窑旁,黑市己人声鼎沸。
各种压低的讨价还价声、混杂着劣质烟草和汗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苏念夏在砖窑墙根停下,双手叉腰扯着嗓子喊:
“瞧一瞧看一看嘞——!
“刚出水的鲜货!港城大饭店都馋的黄油蟹——两毛五一只!”
“野生小鲍鱼——一毛八一对!”
“石斑鱼清蒸最鲜,一毛二一条!错过今天等一年嘞——!”
这一嗓子惊得陆沉舟浑身发颤。
他出入过无数高级场所,何曾见过如此阵仗?
尤其当众人好奇的目光扫过他时,恨不得立刻钻进地缝。
“这黄油蟹看着不错!”穿中山装的干部蹲下身,“两毛一只,三只全要。”
“哎哟大哥!”苏念夏麻利解开草绳,掰开蟹壳露出金黄蟹膏。
“您瞅瞅这油!国营饭店的冻货能比?算您两毛二一只,再送您两个小海贝!”
干部咬咬牙:“成交!”
围观人群瞬间围上来。
苏念夏手脚麻利地收钱、递货,还不忘把陆沉舟往前推。
“这位港城来的亲戚都说好!清蒸鲍鱼要配姜丝,石斑鱼淋酱油最鲜……”
陆沉舟僵着身子,脸上火辣辣的。
他活了二十多年,此刻倒像个任人摆弄的提线木偶。
不到一个小时,竹筐见底。
苏念夏数着皱巴巴的毛票,兴奋得两眼放光。
“一块三、两块七……总共十二块六!还有五张工业券!”
这个数额,足够普通人家买半年口粮。
忽然觉得这个风风火火的渔家女,骨子里有种让人挪不开眼的韧劲儿。
“走!打道回府!”
苏念夏豪气地把钱,往自己缝得结结实实的内袋里一塞,拍了拍,“今天加餐!买肉!”
推着空车往回走,苏念夏心情好得像要飞起来,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
陆沉舟沉默地跟在后面,警惕地观察着西周。
黑市鱼龙混杂,怀揣“巨款”,由不得他不小心。
刚走出黑市范围,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
突然,巷子口闪出两个流里流气的青年,斜叼着烟,抱着胳膊,拦住了去路。
其中一个黄毛,眼神不怀好意地在苏念夏身上扫了扫,最后落在陆沉舟身上。
“喂,港城仔,”
黄毛吊儿郎当地开口,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
“听说……你们今天在黑市,出了不少好货啊?黄油蟹?大鲍鱼?哪儿搞的?”
陆沉舟心下一凛,下意识地挡在了苏念夏前面一步。麻烦来了!
苏念夏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变得像淬了冰的刀子。
她把陆沉舟往旁边一拨拉,自己上前一步,叉着腰,嗓门比刚才在黑市还亮:
“咋的?眼红啊?老娘凭本事赶的海,爱在哪儿卖在哪儿卖!关你屁事!”
黄毛被她的气势唬得一愣,随即恼羞成怒。
“臭娘们!跟谁横呢?知道这片儿谁罩着吗?识相的,把卖货的钱交出来当‘保护费’。”
“再告诉哥几个,那好货是哪个码头捞的!不然……”
他捏了捏拳头,发出骨节响声。
另一个混混也狞笑着逼近。
陆沉舟全身紧绷,手悄悄握成了拳,脑子里飞快地计算着动手的胜算。
对方两个人,看起来有些底子……
“不然?”
苏念夏非但没退,反而嗤笑一声,往前又走了一步,几乎要贴到黄毛脸上。
“不然你想咋的?动手?来啊!”
她猛地一撸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子混不吝的狠劲。
“老娘在海崖村拳打鲨鱼脚踢恶霸的时候,你们他妈还在穿开裆裤玩泥巴呢!”
“想抢钱?行啊!先问问老娘的拳头答不答应!”
“正好今天卖货手痒痒,拿你们俩松松筋骨!”
她说着,真就摆开了一个要干架的架势,眼神凶狠,像只被激怒的母豹子。
那黄毛和同伴被她这不要命的架势和“拳打鲨鱼”的彪悍宣言给震住了。
一时竟不敢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