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火垛后面。
陆沉舟背靠着木头,吹着带咸腥味的夜风,才压下心头的躁动。
这女人……就像一团野火,肆无忌惮地在他这片冰原上燎烧。
他闭了闭眼,破碎镜片后的眼底,翻涌着复杂情绪。
屈辱、警惕,还掺杂着一丝陌生的东西。
尤其是当她把新棉被搬去给他父母,握着他的手剪喜字时……
“哥?”
陆云舒的声音从柴火垛另一边传来。
陆沉舟瞬间收敛情绪,恢复清冷。
“嗯。爸怎么样了?”
“爸好多了!烧退了,呼吸也平稳了!妈在给他喂米汤。”
陆云舒的声音带着欣喜,随即又压低,充满愤懑。
“哥,你真的要跟那个女土匪过下去?她今天又讹了赵村长五十块!太不像话了!我们陆家……”
“云舒。”
陆沉舟打断她,“没有陆家了。记住,我们只是海崖村的普通村民。”
“苏念夏虽然行事粗鲁,但她给了我们一个安身的地方,救了爸的命。”
“可是她……”
“没有可是。”
陆沉舟的声音沉了下来,“收起你的大小姐脾气。”
“在这里,活着,护住爸妈和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不值一提。”
柴火垛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传来陆云舒带着哭腔的声音。
“……我知道了,哥。”
陆沉舟叹了口气,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他何尝愿意寄人篱下,但形势比人强。
周家的爪牙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伸到这个偏僻的渔村,父母的身体经不起颠沛流离。
云舒的性子又太冲动……苏念夏,是目前唯一能提供些许庇护的、混乱中的锚点。
哪怕这锚点本身,就带着扎人的刺。
他调整好呼吸,正准备绕出去,就听见堂屋方向传来苏念夏的喊声。
“喂!陆沉舟!躲柴火堆里孵蛋呢?赶紧滚回来!商量正事儿!”
陆沉舟:“……”
他深吸一口气,认命地走了出去。
堂屋里,煤油灯被挑亮了些。
苏念夏坐在竹椅上,面前摊着那厚厚一沓钱,旁边还放着那本伪装的“学习资料”。她手指沾着唾沫,正数着第二遍。
听见脚步声,她头也不抬:“数清楚了,卖金条的一千二,赵金宝‘随份子’五十,加之前剩的零碎……”
“一共一千二百六十三块七毛五。喏,”
她推过去一小堆散钱和几张票。
“这六十三块七毛五,还有布票糖票,给你,算你们一家西口这个月的生活费,包括你爹的药钱。省着点花!”
陆沉舟看着那堆钱票,没有立刻去接,反而问道:
“剩下的……你打算怎么用?”
一千二百块,在这个年代,在渔村,绝对是一笔巨款。
苏念夏把钱小心地塞回内衣暗袋,这才抬眼看他。
“当然是赚钱!坐吃山空?老娘可没那习惯!”
“怎么赚?”陆沉舟追问。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呗!”
苏念夏站起身,走到门口,指着外面的大海。
“这海里全是钱!就看有没有本事捞上来!”
“赶海?”陆沉舟微微蹙眉。
“嘁!看不起赶海?”
苏念夏回头白了他一眼,“普通的赶海当然不行!老娘有‘秘术’!”
“知道哪片礁石底下藏着值钱的黄油蟹!”
“知道退大潮的时候,哪个犄角旮旯能摸到巴掌大的鲍鱼!”
“知道怎么找野生海参窝!”
她每说一句,陆沉舟的眉头就挑高一分。
这些……确实不是普通渔民能轻易掌握的。
尤其是她说的黄油蟹、大鲍鱼、野生海参。
在物资匮乏、运输不便的七十年代,绝对是稀罕物,能卖出远超普通鱼获的价钱。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陆沉舟探究地看着她。
“你管我?”
苏念夏得意地一扬下巴,“祖传的!不行啊?反正你就等着瞧吧,老娘要干票大的!”
“先弄点启动资金,然后……”她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
陆沉舟看着她熠熠生辉的侧脸,那充满野心的光芒。
竟奇异地与他记忆中在港城商界叱咤风云的某些身影重叠。
他心中微动,鬼使神差地开口:“需要我做什么?”
“你?”
苏念夏上下打量他一番,眼神在他修长干净的手指和笔挺的身姿上停留片刻,咧嘴一笑。
“你这细皮嫩肉的,下海捞东西是指望不上了。不过嘛……”
她拿起桌上那本“学习资料”,故意在他面前晃了晃。
“你这脑子看着还行,认字多吧?会算账不?”
陆沉舟:“……会。”
“那行!”
苏念夏啪地把“资料”拍他怀里,“以后你就是我的账房先生兼……嗯,秘书!”
“负责记账、管钱、跟人谈买卖!省得老娘自己费脑子!”
陆沉舟看着怀里那本烫手的“学习资料”,再听着“账房先生”“秘书”这种称呼,嘴角忍不住又抽了抽。
他堂堂港城陆家大少,沦落到给一个渔女当账房兼秘书?
“怎么?不乐意?”苏念夏挑眉。
“……没有。”
陆沉舟认命地吐出一口气,把“资料”放到一边,“具体计划呢?”
“明天!”
苏念夏一锤定音,“天不亮就出发!我带你去见识见识老娘的‘秘术’!”
不过……”
她话锋一转,眼神变得贼兮兮,凑到陆沉舟耳边,压得极低的声音带着热气。
“今晚……要不要先‘预习’一下?这书里有些姿势……”
“苏念夏!”
陆沉舟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后退一步。
破碎的眼镜都差点震掉,耳根瞬间红透。
“你……你简首……不知羞耻!”
“装!又装!”
苏念夏乐不可支,“开个玩笑嘛,瞧你吓得!行了行了,睡觉睡觉!明天还得起早呢!”
她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
陆沉舟看着她玲珑的曲线在昏暗灯光下一览无余。
他迅速别开脸,只觉得今晚的煤油灯,烤得人分外燥热。
“对了,”
苏念夏走到自己床边,忽然想起什么,指着地上那堆新被面棉花。
“喏,你的铺盖!自己铺!以后睡地上!”
她可没忘了他昨晚“睡地上”的宣言。
陆沉舟颇为震惊,沉默了几秒,默默走过去开始打地铺。
也好,离那团“野火”远点,安全。
苏念夏钻进自己的被窝,舒服地喟叹一声,新棉花就是暄乎!
她侧过身,看着地上陆沉舟动作利落地铺着被褥,宽肩窄腰,动作间肌肉线条流畅起伏。
“啧,真养眼。”
“喂,赘婿,”她忍不住又开口。
陆沉舟铺被子的手一顿,没回头:“……又怎么了?”
“地上凉不凉?”
“……不凉。”
“硬不硬?”
“……不硬。”
“哦……”
苏念夏拖长了调子,坏心眼地又问,
“那……要不要上来挤挤?暖和!”
“砰!”
陆沉舟手里的枕头首接掉在了地上。
他背对着她,肩膀绷得死紧,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不用!”
“嘁!有福不会享!”
苏念夏撇撇嘴,翻了个身,面朝墙壁,
“睡觉!明天赚大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