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里厚重的隔音门将外界的混乱与喧嚣隔绝成一个模糊的背景噪音。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死死攥紧,粘稠得令人窒息。浓重的血腥味像铁锈般弥散,与冰块在冰桶里缓慢融化释放出的寒气交织,形成一种诡异而冰冷的气息。
宋听澜僵坐在沙发边缘,后脊死死抵着冰冷墙壁的力道几乎要把骨头嵌进去。左手那道深深的伤口还在固执地渗着血珠,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泵出新的温热液体,顺着僵硬冰冷的指尖,啪嗒、啪嗒……沉重地砸在脚下深色地毯上,晕开一小块一小块暗红的湿迹。
疼。钻心的疼从指尖蔓延到心脏,但这无理的痛楚,反倒像一根救命稻草,拽着她不至于沉入那无边无际、冰冷刺骨的耻辱和错愕深渊。冰桶里,那枚粉晶戒指浸在渐渐浑浊的冰水里,「L.R.」的字样在水波折射下微微晃动,刺得她眼睛生疼。
“周!宏!达!”
一声从地狱深处绞出来的、嘶哑暴戾的低吼猛地炸响!如同冰面被巨斧劈开!
门口逆光处,江屹川高大的身影堵在那里,如同一座骤然喷发的压抑火山!脸上的伤用一块小小的无菌敷料草草压着,但边缘暗红的血痕蜿蜒没入鬓角,左眉骨处明显肿起一道骇人的棱子!深色西装外套上沾着细小的金属碎屑和深色污点,整个人裹挟着一股刚从熔炉深处翻滚出来的、混合着血腥、金属腥和滚烫暴怒的气息!
他的目光像两道淬了毒的冰棱,瞬间攫住沙发上的宋听澜!在她惨白失血的脸和她那只滴着血的手之间凌厉一扫!随即如同被磁石吸引,陡然钉死在冰桶里那点粉晶折射的微光上!
看清那枚被遗弃在冰水中的戒指的刹那——
他瞳孔深处那席卷一切的猩红风暴像是被一枚超低温的子弹瞬间贯穿!猛地紧缩成针尖大小!剧烈地震颤了一下!有什么东西——如同支撑穹顶的核心钢梁骤然崩断——在他眼底最深处轰然碎裂!发出无声却震耳欲聋的悲鸣!
下一秒,那被冰弹贯穿的风暴残骸骤然变得更加混乱疯狂!一股足以焚毁万物的杀意混合着蚀骨的自我厌弃,轰地在他眼底炸开!目光猛地扫向地上那份刚刚滑入的、带有周宏达名字的图片简报!
只一眼!
“噗——!” 胸腔里那口积压的、如同岩浆般暴戾的气流从牙缝里强行挤出!他甚至能看到那个可耻的名字在视网膜上烧出血色的烙印!
“周!宏!达!” 他喉咙滚动,三个字再次艰难地碾碎挤出来,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刮骨般的痛恨,裹着黏稠的血气!握紧的拳头指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西装下摆因极度的暴怒而隐隐震颤!仿佛下一秒就要化身杀戮的凶兽冲出牢笼!
然而——
就在那沸腾的杀意即将撕裂他最后一丝理智的瞬间——
他的视线猛地从图片上撕扯开来!再次投射到沙发上那个人身上!
宋听澜被他那濒临崩溃的、如同实质般的恐怖气息压得心脏骤停!当那双翻涌着地狱火焰的眼睛重新对上她写满惊惧、创伤和彻骨冰冷绝望的眼眸时——她几乎是凭着求生本能,身体先于思考做出了反应!
“别过来!!” 尖利的嘶喊撕裂了死寂!她像被烧红的烙铁烫到,猛地从沙发上弹起!动作太大太猛,带得眼前一阵发黑!后背重重撞在墙上,痛楚尖锐但抵不过心口的冰冷恐惧!那只受伤的手下意识蜷缩起来,血染红了袖口!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被伤害后的巨大排斥和抗拒!如同在抗拒一头随时会扑上来的、失控的猛兽!
这一声尖叫!这一步后退!
江屹川那双燃烧着毁灭风暴的眼睛里,如同被两柄无形的冰锥狠狠凿穿!
所有沸腾的杀意、暴戾、怒火……都在瞬间凝固!
他被死死钉在了原地。仿佛那一脚正要迈向毁灭深渊的步伐,被冻结在无形的冰层之上。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刺目的惊恐和排斥,像万顷冰水轰然灌顶!将他体内所有滚烫的岩浆彻底浇熄!只留下彻骨的寒冷和……一种被彻底隔绝在外的、深入骨髓的巨大空洞!
时间仿佛停滞。
空气沉重得能压碎骨头。
他看着她惨白脸上因为恐惧和疼痛渗出的冷汗,看着她那只蜷缩的、还在滴血的手,看着她如同一朵被狂风骤雨摧残至凋零边缘却仍用荆棘武装自己的残破白花……
那几乎要将整个世界都点燃的杀伐之气,如同潮水般在他高大的身体里极速退却。留下的是什么?是一片冰冷的、死寂的、无边无际的荒芜废墟。一种浓稠到化不开的悲伤和……铺天盖地的自我厌弃。
那只戴着铂金窗格领带夹的手,缓缓、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
动作不再带着摧毁一切的暴戾,而是透着一股近乎麻木的死寂。
没有伸向她。
而是,极其缓慢地,抬向他自己的左胸。
西装挺括的驳头上方,那枚精致、冰冷、如同他秩序象征的铂金领带夹,在暗光下闪烁着理性而孤绝的光泽。
手指修长,指关节还带着昨晚书房的伤痕,染着他自己眉骨刚流下的、尚未干透的暗红血迹。
他微微歪了一下头,视线似乎茫然地落在那枚领带夹上,又仿佛透过它望向无尽的虚空。
然后——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里!
那只手!猛地攥住了那枚铂金领带夹!指腹狠狠按在了冰冷的金属表面!用尽全力!带着一种仿佛要捏碎自己心脏般的、决绝的自毁冲动,狠狠地向侧面——
撕!
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丝线崩裂声!那是优质羊毛面料被强行撕裂的声音!
那枚价值不菲、代表着某种冰冷秩序的领带夹,被他以一种近乎野蛮的力道,连同底下精致的布料纤维,硬生生从挺括的西装上扯了下来!
金属冰冷的棱角瞬间切过他掌心尚未愈合的伤口边缘!剧痛让他眉头猛地一蹙!鲜血瞬间从指缝间溢出!
可他仿佛毫无所觉!或者说,那痛楚对他而言己麻木不仁!
他紧紧攥着那枚沾满新鲜温热血迹的领带夹!金属在他染血的掌心被巨大的力量挤压、扭曲!坚硬的铂金发出了令人牙酸的细微呻吟——咔!嗡——那是金属屈服断裂的刺耳声响!
下一秒!
他如同甩掉世间最肮脏的污秽般!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只带着鲜血、缠绕着那枚扭曲变形铂金块的拳头!朝着那个放着冰桶的矮几方向——狠狠砸了过去!
他的拳头并未首接砸在冰桶上!
但拳风裹挟着那团扭曲的、染血的金属废料!在宋听澜惊骇的视线里划过一个极其短促却沉重无比的弧线——噗通!
扭曲变形、边缘翻卷如同锋利刀刃的铂金残骸!带着淋漓的新鲜血迹!沉重地、精准无比地——砸入了那只半透明的冰桶!
冰块西溅!冰水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翻涌浑浊!
那枚被鲜血和暴力扭曲了的铂金死物,狰狞地、以一种绝望的姿态——重重地压在了冰桶底部——
那枚安静躺着、象征着「L.R.」印记的、清透无瑕的粉晶戒指之上!
尖锐的金属棱角死死抵着柔润的宝石弧面!冰冷死寂的铂金废墟,覆盖着温润脆弱的粉色星光!温热的血污迅速在冰水中晕染开来,将纠缠的两者都裹挟进一片污浊混沌的暗红里!
叮——
一声极其细微、却又如同黄钟大吕般的轻响,在那片浑浊的水底荡漾开来。
像是金属与晶石的撞击。
又像是……某种坚持了太久的东西,终于彻底碎裂的声音。
江屹川那只鲜血淋漓、刚刚制造了一场小型毁灭的拳头,终于失去了所有力气般,无声地垂落在他身侧。温热的血顺着指尖滑落,滴在地上,与他西装上的血点融为一体。
他不再看冰桶里那片血腥又荒诞的纠缠。
甚至没有再看向那面墙下、脸色惨白如鬼的宋听澜。
所有的光芒——愤怒的、杀意的、痛楚的、希冀的——都在那双幽深的眼眸里彻底熄灭。
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的、寒冷彻骨的……
死寂荒原。
他缓缓地转过身。
高大的背影在门框逆光中形成一个沉默、孤绝、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崩塌的剪影。
他没有任何停留。
没有任何言语。
一步,一步,拖着沉得如同灌满铅的脚步。
无声无息地。
融入了门外那片被混乱噪声充斥的、更加混乱的光影里。
门在他身后悄然合拢。
咔哒。
轻响。
门内,宋听澜背抵冰冷的墙壁,身体像被抽空了所有骨头,缓缓滑坐在地毯上。目光空洞地穿透氤氲的空气,落在那只漂浮着血色与冰、盛放着扭曲与破碎的冰桶上。
无声无息。
如同凝固的冰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