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的霉斑在墙上爬成地图状,林长东正用草茎蘸水勾画坎儿井走向。铁门突被金丝楠木杖叩响,曹振镛的云纹官靴踏过血污,蟒袍下摆精准地停在林长东指尖的水痕前。
“玛纳斯河结冰三尺。”枯指将白玉鼻烟壶按在湿痕上,冰凉的壶壁凝出水珠,“阿月尔姑娘率残部守雀儿沟,用镇疆号撞塌了俄军炮阵。”他忽从袖中抖出半截银链,链坠月光玉裂如蛛网,“这是她遗物——自爆前扯断扔进冰窟的。”
林长东的草茎猝然折断。水流漫过俄军占据的雀儿沟标记,将泥地上的新疆舆图泡成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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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鉴丹墀
养心殿的鎏金自鸣钟停了摆。林则徐的轮椅碾过汉白玉阶,轮轴沾着诏狱的稻草屑。他展开阿月尔缝制的《西域水网图》,丝绢浸透刑部大牢的潮气,玛纳斯河的蓝线晕染成紫。
“老臣以头颅作押。”咳血溅在雀儿沟位置,血珠沿着水脉纹路蜿蜒,“沙俄此季若占巴里坤铁矿,来年可铸炮千门首叩嘉峪关!”
曹振镛的象牙笏板压住血渍:“林公糊涂!阿逆私改军械、劫囚拒捕,其部皆属乱党……”笏板尖忽然挑开绢图夹层——阿月尔用茜草汁绘的《棉田改炮位图》赫然入目!
“此图是罪证!”琦琛的朝靴踏住图纸,“足见新疆早有反心!”
林则徐的枯手猛然拍向御案。青筋暴起的手背下,洪秀全赠予林长东的竹十字架被震得立起。十字横梁“天下田”三字正对道光帝双眼。
“真正的反心在此!”老人撕开前襟,肋下旧伤溃烂如泉眼——那是虎门销烟时中的毒箭创口,“老臣愿剜此腐肉为质!”匕首寒光闪处,血肉“噗”地落在《棉田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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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残阳别
刑部大牢的穿堂风裹着雪沫。林则徐的棉袍渗出血印,仍将兵部虎符塞进林长东掌心:“巴图带三百死囚炸了寒泉闸,俄军半数冻毙在冰河……”
他忽从轮椅夹层抽出焦黑的《塞防论》,封面粘连着几缕灰白发丝——是伊犁流放时被风雪割断的。“这部书你带去。”书页间滑出新疆护疆锁的铜钥匙,“锁芯里藏着阿月尔改的轧棉机图。”
林长东跪接残卷。书页第七篇被血反复描红:“玉门关外无孤臣,十万骸骨即长城”。血迹新鲜黏手,分明是方才殿前剜肉时涂抹的。
“莫学我。”枯手突然攥紧他腕骨,“虎门那把火……烧得不够透!”老人眼瞳映着铁窗外的残阳,仿佛看见二十年前自己销毁的鸦片烟池正腾起黑云。
三更梆响时,狱卒发现林则徐靠在刑具架前僵坐。右手食指蘸血在地上画圈,圈中三点血斑恰成巴里坤矿脉方位。怀中《海国图志》翻至“英吉利兵舰”页,纸缝夹着朵干枯的天山雪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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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甲悲风
嘉峪关的瓮城飘满纸钱。林长东的白马拖着玄铁棺——棺身熔铸了镇疆号残骸,棺盖嵌着阿月尔的月光玉钥匙。出关验牒时,守将突然捧出陶罐:“库尔班老哥的骨灰……他说要撒在棉田当肥料。”
罐底黏着血书:“开春第一朵棉花,给阿丫头做嫁衣”。
风雪夜过星星峡。铁棺缝隙忽传出“咔嗒”声——月光玉在严寒中绽裂,玉髓里的坎儿井图竟随温度变化显现红点。巴图举火把照看,失声痛哭:“是阿姐埋的棉雷位置!”
林长东以指叩击棺盖。空腔回响中,他摸到细微凸起:阿月尔用钢针在棺内刻的俄军布防图!箭头首指雀儿沟地热泉——那是哥萨克骑兵唯一的暖源。
“烧了这口温泉。”他割破手掌将血涂在图上,“给她的棉种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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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絮焚天
雀儿沟的硫磺泉冒着白烟。哥萨克战马在暖雾中打盹,忽被冰雹般的棉籽砸醒。俄军少校捏起棉籽嗤笑:“蛮子送枕头来了?”
话音未落,棉籽在热气中噼啪爆裂!阿月尔改良的硝化棉触热即燃,火星顺硫磺气窜进温泉眼。地火轰然喷发时,巴图率死囚点燃棉油沟——去年丰收的棉花浸透石油,火浪如赤潮吞没俄军营帐。
林长东独立山巅。脚下火海翻腾着库尔班骨灰的星点,恍惚化作阿月尔在玛纳斯河畔起舞的红裙。他解下玄铁棺的月光玉钥匙掷入火海,玉髓在烈焰中迸射蓝光,恰似她教他辨认的北极星。
雪后初晴,焦土钻出嫩绿棉苗。林长东跪在田垄间,将林则徐遗留的雪莲籽埋进黑灰。远处烽燧台上,护疆锁的齿轮在风中空转,咬合声如泣如诉。
一株棉苗突然穿透残雪。苞蕾绽放时,雪白棉絮沾着库尔班的骨灰,在风中轻舞如纱。林长东伸手触碰,指尖传来阿月尔腕间银铃般的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