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的钟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程棠的手指无意识地着手中的病例报告,纸张边缘被捏出褶皱。她深吸一口气,将这份承载着不堪过往的文件小心翼翼地放进手提包,金属搭扣闭合的轻响,仿佛叩击在她紧绷的心上。今晚,她决定向顾沉舟坦白一切,可内心却翻涌着惊涛骇浪,那种即将袒露伤疤的忐忑,像极了在寒风中被剥去所有防备,赤裸裸地暴露在他人目光下。万一顾沉舟无法接受这些沉重的过往,自己又该何去何从?无数种设想在脑海中交织,让她的指尖都泛起了凉意。
就在思绪纷乱时,手机屏幕亮起,顾沉舟的来电显示仿佛一道突如其来的光。“我到楼下了。”他低沉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程棠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好,马上下来。”
电梯下行的每一秒都无比漫长,镜面倒映着她略显苍白的脸和眼底的不安。推开写字楼大门,寒风裹挟着夜色扑面而来,远处那道熟悉的身影正站在路灯下,西装革履的顾沉舟在昏黄的光晕里,显得愈发挺拔。
西目相对的瞬间,顾沉舟的心脏猛地收紧。今晚的程棠美得令人窒息,栗色卷发温柔地垂在肩头,米白色长裙勾勒出优雅的曲线,羊绒大衣随意披在身上,周身萦绕着一种从岁月诗卷中走出的温婉气质。他不自觉地走近,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惊艳:“今晚你很漂亮。”程棠勉强扯出一抹微笑,喉间却像哽着棉花般发不出声音。她知道,在这场精心打扮的约会下,藏着一颗即将破碎又满怀期待的心。
顾沉舟替她拉开迈巴赫车门时,程棠才发现车内铺着厚厚的羊毛毯。车载香薰散着琥珀与广藿香的味道,却盖不住她手心的冷汗。车子驶入临江大道,霓虹在车窗上拉出流光,她望着“水中天”三个鎏金大字在江面投下倒影,终于明白为何这家以私密性著称的餐厅今夜空无一人。水晶吊灯将整个空间照得纤毫毕现,穹顶垂落的珠帘后,餐桌中央摆着香槟与白玫瑰,花瓣上还凝着新鲜的水珠。
"这里能看到江景。"顾沉舟的声音混着香槟气泡的轻响,在水晶吊灯下泛起温柔涟漪。程棠望着落地窗外翻涌的江面,暮色将浪尖染成暗紫色,恍惚间与病历报告上冰冷的铅字重叠。高脚杯里升腾的细小气泡,像极了她喉间积压多年的秘密,随时会在寂静中炸裂。
"程棠..."顾沉舟的指节捏着杯壁泛起青白,琥珀色酒液在晃动中折射出细碎光斑,"我不是轻易交付真心的人。过去三十年,我只谈过一段无疾而终的恋爱。可这次..."他突然顿住,喉结艰难地滚动,"我开始规划每个有你的明天。"
程棠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打断他时声音带着不属于自己的平静:"先听我说个故事吧。"拉链滑开的声响在静谧的空间里格外清晰,泛黄的病历袋被抽出时,一张照片飘然坠落——照片里的女孩骨瘦如柴,深陷的眼窝里盛满绝望。
"大二遇见林叙白时,他站在梧桐树下弹吉他的样子,让我以为抓住了整个夏天。"她指尖照片,照片里少女眉眼藏着绝望,她声音渐冷:“毕业后留在这座城,我们都幻想能幸福。可是同居后的每一天都像钝刀割肉。他沉迷游戏、怨天尤人,说我所有努力都是对他的羞辱。我打两份工供他妹妹读大学,换来的是他摔碎的酒瓶和'现实拜金'的辱骂。"
"别说了!"顾沉舟猛然起身,红酒在桌布上洇开刺目的猩红。程棠却继续说着,像在复述一段与己无关的往事:"他妹妹那句'你是坐台的吗',和他沉默的背影,让我看清自己有多可笑。那段日子我把自己锁在黑暗里,首到夏夏踹开门时,我己经瘦得脱了形。"她翻开诊断书,"中度抑郁、焦虑症...这些冰冷的字眼,要了我半条命。"
窗外的江风突然呼啸起来,吹得珠帘叮咚作响。程棠合上病历袋,露出干涸的笑容:"遇见你的每个瞬间,都像在寒冬里拾到火种。可我怕,怕这份温暖会灼伤彼此。"她安静地坐着,栗色卷发垂落肩头,宛如一尊易碎的陶瓷人偶。
顾沉舟绕过餐桌时,西装下摆扫落了几瓣白玫瑰。他将颤抖的人拥入怀中,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沙哑滚烫的泪水滴在她发顶“以后,你的伤疤由我来守护。"窗外的江水拍打着堤岸,将所有尘封的伤痕,都卷入了更深的夜色。
程棠垂眸凝视着自己微微发颤的指尖,那些未说完的酸涩在喉间翻涌:“顾沉舟,这样满身伤痕的我,你还愿意...”话音未落便被一声克制的叹息截断。
顾沉舟早己绕过餐桌,单膝落在铺着波斯地毯的地面。丝绒礼盒开启时,暖光倾泻在那枚略显粗糙的戒指上——戒圈歪歪扭扭,内侧却刻着极小的"CT"缩写,是用最原始的錾刻手法一点点凿出来的。
"这枚戒指是我在金工坊学了两个月的成果,老师傅总笑我手笨。可你看,"他声音突然哽咽,"连这么笨拙的我,都想拼尽全力给你一个家。"
当戒指套上无名指的瞬间,程棠终于看清戒托上缠绕的藤蔓纹路——那些凹凸不平的肌理,竟与她病历袋里干枯的银杏叶脉络完美重合。江风拍打着落地窗,将顾沉舟颤抖的呼吸与她剧烈的心跳,一同揉碎在这个被爱意填满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