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愁涧惨败的消息传至北京,咸丰帝奕詝在养心殿摔碎了最心爱的珐琅茶盏。三千精锐前锋连同参将和春尸骨无存,向荣主力受挫,叶名琛水师劳而无功,这“粤西长毛余孽”冯华的威胁,己远超一个地方性的匪患!
“饭桶!统统是饭桶!向荣老迈昏聩!叶名琛徒有其表!”咸丰面色铁青,对着跪了一地的军机大臣咆哮,“一个乳臭未干的冯华,仗着些妖法诡计,竟搅得两广天翻地覆!朕的颜面何存?朝廷的威严何在?!”
军机大臣祁寯藻硬着头皮奏道:“皇上息怒。冯逆盘踞桂平,借山险负隅顽抗,确非寻常。当务之急,一是严旨申饬向荣、叶名琛,令其戴罪立功,务必克期剿灭;
咸丰沉思半晌下旨:
* 严责向荣“督师不力,丧师辱国”,拔去双眼花翎,暂留钦差大臣衔,限期三个月内剿灭冯华部,否则“锁拿进京,交部严议”!
* 谕令两广总督叶名琛“统筹粤省军务,全力策应向荣,务绝冯逆粮道、外援,克复桂平”。并暗示,若再无进展,其位难保。
* 最重要的一招:分化瓦解。咸丰密谕叶名琛及广西巡抚:“冯逆虽凶,究系冯云山之子,与洪杨等未必同心。粤西土客之争,亦可为我所用。着尔等悬以重赏(赏银十万两,封侯),购冯华首级。对其部众,若能幡然来归,擒斩冯逆者,既往不咎,仍授官职。对土客之民,晓以利害,若能擒杀冯逆或献城来降,免其附逆之罪,所分田产…可酌情承认。” 这是试图利用太平军内部的潜在矛盾(冯华自成体系)以及人性的贪婪来从内部攻破堡垒。
叶名琛接到严旨和密谕,压力巨大。他一方面加紧在广东搜刮钱粮,增派水师(重点防范艇军)和陆勇入桂;另一方面,派出大量细作携带重金和“免罪牌”潜入桂平周边,试图收买动摇分子,挑拨土客关系,甚至密谋刺杀冯华。一时间,桂平根据地外围暗流涌动。
“格致堂”的侧院,临时改成了简陋的“医护所”。虎妹正跟着哈维带来的一个略通外科的葡萄牙传教士助手学习基础清创和包扎。刺鼻的金疮药味弥漫在空气中。
“虎…姑娘,镊子…夹住…棉花…蘸这个…消毒!”助手费力地比划着酒精的作用。虎妹学得很认真,她天资聪颖,又熟悉草药,很快掌握了要领。
“先生,这个‘消毒水’辣辣的,比我们寨子的草药水还厉害,伤口真的不容易烂了!”她兴奋地对冯华说。冯华常来医护所查看,既是关心伤员,也是关注这新事物推广。
“嗯,西人此术,确有可取。”冯华点头,看着虎妹专注而灵巧地为一名护田营伤员清洗深可见骨的刀伤。火光下,她额角沁出汗珠,神情专注而温柔,与平日那个风风火火的“虎妹”判若两人。冯华心中微动,一种异样的情愫悄然滋生。
“冯哥,你看,这样包对不对?”虎妹处理好伤口,抬起头,明亮的眼眸带着一丝求表扬的期待,看向冯华。
“很好。”冯华难得地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伸手想替她擦掉额角的汗珠。指尖即将触碰到肌肤时,却顿住了。他看到了虎妹瞬间染上红霞的脸颊和微微颤抖的睫毛,也看到了周围伤员和医护们悄悄投来的、带着善意笑意的目光。
他收回手,轻咳一声:“继续努力。这些本事,将来能救很多兄弟的命。” 虎妹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心却跳得飞快。
这份在硝烟与忙碌中悄然萌发的情愫,是沉重现实中的一丝微甜。
咸丰三年正月初二(1853年2月9日),历史依旧沿着它强大的惯性奔腾——太平天国主力放弃武昌,万船齐发,顺江东下!旌旗蔽日,声势浩大。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也飞到了桂平。
军议厅内,巨大的地图前,冯华的手指顺着长江的蓝色曲线,从武昌缓缓划向安庆,最终停留在南京的位置。他的心情复杂难言。一方面,太平军主力的辉煌东征,吸引了清廷绝大部分的注意力,客观上为桂平赢得了更宝贵的喘息和发展时间。另一方面,定都天京(南京)后,太平天国领导层的腐化、内斗和战略失误也将接踵而至。
“安庆…即将陷落。”冯华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预知的沉重,“然后便是南京…二月底,三月初…天京定都。”他仿佛看到了那座六朝金粉之地即将燃起的烽烟,也看到了那场定都后的权力盛宴下涌动的暗流。
“天京定都,满清必然全力围困。对我们而言,”冯华的手指重重敲在桂平的位置,“这是天赐良机!清廷在南方的主力被太平军主力牢牢吸住!叶名琛、向荣短期内绝难得到有力增援!我们至少还有半年,甚至更长的黄金时间!”
他猛地转身,眼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传令全军、全境!”
“深挖洞,广积粮,砺锋刃!”
“第一,工器坊全力运转!仿制劈山炮,改良火药(颗粒化),试制‘铁壳开花弹’(简陋版榴霰弹)!凌二十西带回的‘水龙王’技术,工兵营必须人人掌握!”
“第二,新军扩编整训加速!保儿,教导营第一期学员提前结业,分派到各营担任队正、哨官!以老带新,三个月内,我要再练出两个满编新军标(团)!”
“第三,土改深化!《赤壤新论》思想,通过学堂、农会、护田营,向基层全面渗透!组织‘诉苦会’,让分到田的佃农、受尽欺凌的矿工、被土客械斗祸害的百姓,控诉清妖和劣绅的罪恶,将‘保田’、‘复华’的信念扎根心底!”
“第西,商贸!陈开,利用天地会水路网络,秘密打通与湖南、江西的商路!用我们控制的桂平、贵县等地出产的粮食、山货、药材,换取急需的硫磺、硝石、生铁!甚至可以…尝试接触沿海的洋行,购买一些禁运的机械工具!钱不是问题,圣库的银子,该花就花!”
“第五,情报!天京、长沙(曾国藩湘军正在组建)、广州(叶名琛)、桂林(向荣)…所有重要节点的风吹草动,我要第一时间知道!”
桂平,这座在血火中重生的赤色堡垒,如同一部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在冯华精准而冷酷的意志驱动下,开始了疯狂的自我强化。校场上杀声震天,工坊里炉火通红,田野间军民合力抢修水利、广积粮草,学堂里传出哈维拗口的官话和学徒们生涩的演算声。虎妹的医护队也扩充了,她开始尝试将哈维助手教授的消毒清创术与本地草药结合,效果显著,伤员存活率大大提高。她与冯华之间,那份默契与情愫,也在忙碌中沉淀得越发深厚,一个眼神,一个短暂的并肩而立,都成了艰难岁月里的慰藉。
然而,来自天京方向的阴云,很快便笼罩了这份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