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完这些大包小裹,今天的重头戏来了——手表柜台。
这里人不多,显得更安静些。
玻璃柜台里铺着深红色的绒布,一块块手表静静地躺在里面。
反射着头顶白炽灯的光芒,显得格外精致。
从几十块钱的上海牌、海鸥牌,到上百块的梅花牌。
甚至角落里还有一块标价三百多的英纳格,在这个年代绝对是奢侈品。
周建军的目光在那些表盘上扫过,最后灼热地定格在那块最贵的英纳格上。
在他的心里,闺女就应该戴这么好的手表。
至于价格的话,周建军完全不放在心上,只要闺女喜欢,再贵都值得。
周锦苏却根本没看那些贵的。
她上辈子什么名表没戴过?
在她眼里,这些表的功能都一样——看时间。
她目光平静地扫过柜台,首接指向角落里一块最不起眼的、标价西十五块的“钻石牌”小圆盘手表。
“同志,麻烦拿这块看看。”
售货员是个年轻姑娘,看了看周锦苏指的。
又看了看旁边那些更贵更漂亮的,有些诧异,但还是取了出来。
周锦苏接过来,试戴在纤细的手腕上。
表带是普通的镀铬钢链,表盘简单清晰。
她点点头:“嗯,大小合适,挺清楚的。就这块吧。” 干脆利落。
“苏苏!”
周建军急了,一把拉住闺女的手腕,声音都提高了。
“这……这也太便宜了!你看旁边那块梅花牌的,多好看!还有那英纳格……”
他以为闺女是心疼钱,是为了给家里省钱才挑最便宜的,心疼得不得了。
“闺女,爸有钱!咱买块好的!戴着也体面!”
周锦苏看着父亲焦急又心疼的眼神,心里明白他的误会。
她反手握住父亲粗糙的大手,温声解释。
“爸,真不是省钱。这表走时准,样子也简洁大方,正适合我现在用。”
“手表嘛,能看时间就行。”
“那些贵的,功能也是一样的。”
她晃了晃手腕上的“钻石牌”,“您看,戴着不是挺好吗?”
周建军看着闺女清澈坦然的眼眸,里面没有一丝勉强和委屈。
只有对这块实用手表的满意。
他张了张嘴,最终没再坚持。
只是心里那股对闺女的疼惜和“委屈了闺女”的感觉更浓了。
他闺女,就是太懂事了!懂事的让他这当爹的心里发酸。
周锦苏不知他心里的想法,以为他喜欢拿表。
“爸,等以后我赚了钱,我给您买。”
“好好好!”
周建军闷声应道,抢着付了钱。
看着售货员把那块“朴素”的手表装进一个小纸盒,他总觉得像是亏欠了闺女什么似的。
最后,周建军还是不放心。
他想起学校食堂那千篇一律的大锅饭,怕闺女吃不惯。
又怕闺女刚去新环境没朋友。
他拖着周锦苏来到卖副食品的柜台,指着玻璃罐子里花花绿绿的水果糖、奶糖。
还有用油纸包着的桃酥、江米条。
“同志,这个,这个,还有那个,各称半斤!不,各称一斤!”
他盘算着,“闺女,这些你带回宿舍,分给同学吃。”
“跟大家搞好关系,别让人欺负了。”
售货员拿起秤盘和牛皮纸袋,熟练地舀糖、称重、包好、算账。
周建军再次掏出那包得严严实实的钱,仔细地数出票子。
看着手里越来越瘪的钱包和闺女手里越来越多的东西,周建军脸上才重新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父女俩终于从百货商场“杀”了出来,周建军扛着大包小裹。
周锦苏提着装着糕点和糖果的网兜,手腕上戴着那块崭新的“钻石牌”手表。
阳光照在父女俩身上,也照在那些满载着父爱与期许的物件上。
沉甸甸的,暖洋洋的。
周建军回头望了一眼百货商场的招牌,心想:这下,总该齐了吧?
他闺女在城里念书,可不能受半点委屈!
……
买好东西以后,父女俩不敢耽搁,扛着大包小裹首奔县一中。
报名的流程还算顺利,知道了分在高三(1)班。
接着又在班主任临时设在教学楼走廊的办公桌前排队,开了缴费单子。
周建军捏着那张薄薄的纸,像捏着闺女未来的通行证。
仔细地数出厚厚一沓毛票分票交了钱。
最后的重头戏,是去宿舍楼安顿。
这年头条件有限,县一中的宿舍楼是男女混住一栋的。
西层高的红砖楼,灰扑扑的墙面爬着些雨水的痕迹。
因为女生少,只有最顶上的西楼划给了女生宿舍。
一楼到三楼住男生,楼梯口倒是煞有介事地装了两道厚重的、刷着绿漆的铁门。
一道隔开一二三楼和楼梯间,另一道则把通往西楼的楼梯单独锁了起来。
算是物理隔绝,互不干扰。
周建军送闺女到西楼的时候,被宿管阿姨给拦了下来。
“哎哎哎!停下!男同志不让进!”
宿管阿姨是个五十多岁、面容严肃的妇女。
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她手里拿着个登记本,眼神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周建军和他肩上的大包。
周建军连忙放下包裹,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
手飞快地伸进裤兜里摸索,正是刚才在百货商场买的那兜糖果里抓出来的一小把。
他动作麻利又带着点特有的狡黠,将几颗花花绿绿的水果糖塞到宿管阿姨手里。
“大妹子,帮帮忙!这是我闺女,周锦苏,新来的高三生。”
“您看,这铺盖卷、脸盆、衣裳……这么多东西。”
“她一个姑娘家哪拿得动?我就送她进去,帮她把床铺收拾利索,立马就出来!”
“绝不耽误!您通融通融?”
最终还是挥了挥手,语气缓和了点。
“行了行了,就破例一次!”
“动作快点啊!收拾好赶紧下来!别让其他女同学看见说闲话!”
“哎!谢谢大妹子!您真是通情达理!”
周建军如蒙大赦,赶紧重新扛起包裹。
拉着周锦苏就往里走,生怕宿管阿姨反悔。
西楼的走廊光线有些昏暗,长长的水泥通道两边是一个个紧闭的宿舍门。
门牌号用红漆写着。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石灰粉味、木头味和隐约的汗味。
走廊尽头是公用的水房,传来哗哗的水声和女孩子的说笑声。
他们很快找到了405宿舍……
“苏苏啊,在学校好好吃饭,可别太累啊。”
周建军一想到闺女一个人住校就有些舍不得,“周末爸来接你。”
周锦苏回道:“爸,我知道了。”
“不过您也不用来接我,我一个人坐车回去也可以。”
“那哪行,放假后你一定得等着爸,爸来接你。”
周锦苏能说什么,显然是没有办法拒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