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皇后娘娘吩咐今晚在畅音阁听戏,这新制的衣服,小主可要……"
"就穿那件水红色的吧。" 清芜打断她,目光落在妆台上那支羊脂玉簪 —— 皇后赏赐的物件,触手总带着冰沁的凉意。
镜中映出的女子眉梢含媚,右眼角的泪痣在暖光下微微颤动,唯有眼底深处掠过的一丝冷意,恰似多年前浣衣局铜缸里未漂净的皂角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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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梆子响过,清芜跪在结了薄冰的青石板上,最后一件绛紫色宫装从冻得麻木的指间滑落,血珠混着冰水在衣襟上凝成暗红的冰晶。
管事太监王廉踢翻她身侧的木盆,三角眼在她湿透的襦裙上打转:“磨蹭什么?长春宫天亮前就要这件衣裳,耽误了差事仔细你的皮!”
旁边的小宫女们嗤笑着散去,有人故意撞翻她的木凳,有人往她刚拧干的衣物上踩泥印。清芜咬着牙捡起木凳,指尖的裂口触到凳角的毛刺,疼得她浑身一颤。
自从被扔进浣衣局,这样的刁难便是家常便饭 —— 饭食里的沙子,被褥里的冰水,还有那些无处不在的咸猪手。昨夜她去井边打水,被负责运炭的李太监趁机摸了屁股,她反手一耳光换来的却是王廉的训斥:“不知好歹的东西!李安达也是你能打的?”
此刻月凉如水,她抱着最后一摞宫装走向偏殿,袖口露出的小臂上还留着几道青紫的指痕。
刚转过月亮门,一股酸腐的汗味突然从背后袭来。清芜还没反应过来,嘴就被粗布袜子死死堵住,双手被反剪着拖进旁边的废弃偏殿。月光透过破窗棂照进来,映出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
"姝贵人好大的排场!" 尖利的嗓音穿透珠帘,高贵妃捻着珊瑚珠串款步而入,
身后跟着的嘉嫔用团扇掩住半张脸,目光却如针般刺在清芜腕间的银镯上,"往日在浣衣局洗宫装时,可曾想过有今日?"
清芜起身行礼,仿佛开玩笑一样轻笑道:"贵妃娘娘说笑了,臣妾至今记得初入宫时,连块完整的皂角都用不起呢。"
她话音未落,便听见纯妃嗤笑一声:"难怪皇上疼你,这张嘴倒是比江南的云锦还会熨帖人。"
殿外突然传来太监唱喏声,清芜垂眸时瞥见高贵妃攥紧了手中的鎏金护甲。弘历掀起珠帘的刹那,明黄龙袍的下摆扫过她的裙角,温热的手掌己揽住她的腰肢:"朕的阿芜在这儿受委屈了?"
他指尖划过她耳后,那里还留着昨夜在御花园假山后种下的红痕。清芜顺势依偎进他怀中,听着高贵妃生硬的请安声。
"皇上瞧臣妾这记性," 她抬手替弘历整理衣襟,指尖擦过他的喉结"方才还在跟贵妃娘娘说,那年在浣衣局被管事太监用竹板打得背上皮开肉绽,如今想来,倒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弘历的脸色沉下来,掌心在她腰间上轻轻。清芜知道他又想起在承乾宫浴殿,她褪下寝衣露出后背交错的疤痕时,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怜惜。
那些疤痕如今己淡如蚊足,却总能在关键时刻化作最锋利的刀刃。
畅音阁的戏台上正演着《长生殿》,清芜却望着戏台边缘垂落的流苏出了神。
那猩红的穗子晃啊晃的,像极了当年王廉被拖往慎刑司时,的身体在青砖上拖出的血痕,那时她躲在人群后,看着老阉狗的血珠溅在雪地上,冻成暗红的冰棱,心中涌起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快意。
"在想什么?" 弘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她鬓边的珍珠流苏。
他将一块切好的荔枝喂进她口中,玉扳指在烛光下折射出冷光,"可是台上的杨贵妃让你想起了什么?"
清芜咀嚼着果肉,甜腻的汁水顺着喉间滑下,她咽下果肉,故意让荔枝核滚落在弘历掌心:"臣妾在想,杨贵妃纵是得宠,终究逃不过马嵬坡的白绫。"
话音刚落,便听见邻座的嘉嫔冷笑:"姝贵人倒是会借古喻今,只是不知这后宫的路,你能走到哪一步?"
清芜抬眼望去,见嘉嫔正用银簪拨弄着茶盏里的浮沫。
"嘉嫔娘娘说的是," 清芜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滚烫的茶水烫得她舌尖发麻,却笑得愈发妩媚,"臣妾这点微末恩宠,不过是皇上一时兴起。倒是娘娘腕间这只翡翠镯子,成色通透,倒像是……" 她故意顿住,目光扫过嘉嫔骤然僵硬的脸,"倒像是前儿个臣妾在库房看见的、准备赏给储秀宫的贡品呢。"
弘历低笑出声,手指在她膝上轻轻叩击。清芜知道他爱极了她这副看似柔弱却暗藏锋芒的模样,就像爱极了江南烟雨中突然刺破云层的一缕阳光。
她垂下眼,看着自己映在茶盏中的倒影 —— 那张与母亲司晓晓如出一辙的脸,如今成了承乾宫暖炉里燃得最旺的那簇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