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昨儿晚上我借故凑近了去细细感应,始终都难以察觉。然而这位白夫人只是看了一眼凌洪,甚至都不知道马老三的存在,就已经察觉了黄督的位置——由此观之,定是有着极其神妙的气机锁拿感应之法。”
“而后,更是一剑帮着马家斩断血脉枷锁,助其等逃脱樊笼。这等能耐,这等气魄,这等胸襟,当真可敬可畏,可惊可怖。”
想及自家女儿在信中字里行间对这位的钦佩之意,还有一句话,他始终没有说出口:如此的人杰,自家女儿与她同处一间屋檐之下,共侍一夫,还彼此交好、投契,将来……也不知是福是祸。
“听起来,柳兄对她的评价很高?”
张彦神色不动,轻轻晃了晃手中酒杯。
“莫非,张老哥不这么觉得?”
柳随风眉头微微一扬。
“这些时日,我遣了许多人去陇右打听,据探子传回来的消息说,这位白夫人幼年时候便已然展现人主之姿,虽有些刚愎傲气,为人大气恢弘,知人善用,且锐意进取,对于工商之事亦极为精擅,并非一味蛮横之人。”
张彦轻轻拍着窗栏,话语之中带着忍不住的激赏、赞叹之意:“其以胡毯、彩毡行业起家,尤擅工商、营造之事。虽然连年征战,穷兵黩武,可随着麾下商队行遍陇右,乃至于河西等地,阳关黔首的日子却越来越好。其当政那些年,阳关可说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老有所养,幼有所依;哪怕三年过去,阳关市井之间,依旧怀念她当家之时的盛景。”
第五十九章 私谋(下)
“阳关白家的毛毡织纺之业,确实是自这位白夫人而起;前后不到十年的时光,已然风行天下。”
柳随风点头:“上回我赠你的大红猩猩毡斗篷,传言乃是她及笄之年发明而出。”
“那件斗篷颜色浓艳至极,又极是轻柔保暖,内人很是喜欢;哪怕如今在京城,亦是极受追捧之物。”
张彦远远眺望夜空,声音幽幽的:“由此可见,其人于工商一道上,慧眼独具,并非那等只懂刀剑厮杀的武夫,又或只重农桑,鄙夷工商的腐儒可比;与我河东风气,正是相合。”
河东之地,虽然土地肥沃,但山地无数,又兼数条河流分割,田地支离破碎,偏偏人口繁多,故而千年以降,商业风气极为浓厚。
既然终究要有个主子,他们自是更加喜欢一个能够懂得工商,不要乱来的主子。
“而且,据我那手下打听得来的消息,陇右有着传言,说是当年道门的灵风宗师曾与白夫人有着一面之缘,留下断言,说这位白夫人十年之后先天有望。只是后来与杨门主为敌,被废了功夫,方才无人再提。未曾料想,如今竟然又重新练回来了。既有这等天资,怕是再费个十来年功夫,多半还能再尝试一二。”
尤其是这一点,对于河东世家来说,才是最为紧要的;也是最终让张彦下定决心的理由。
“用不着十来年。”
时常与柳清月通信交流,在这方面,柳随风知道得比张彦还要更多一些。
“事实上,上回清明道长去天河门中时候亦曾看过。觉得白夫人历经废功重修之后,功行反而更上一层楼,如今多半十年之内,便有望能踏入先天之境。”
“十年之内,便有望踏入先天?”
张彦一时间怔住,倒抽一口凉气,良久之后,方才发出一声感慨:“废功重修,反而更加精进,内政经济造物武功,无一不精——天下之间,竟有如此全才。偏生,还又出了一位能压她一头的杨宗师,老天待西北之地何其之厚也!”
短短数年之间,河西陇右这种贫瘠之地,便先后出了两位惊世之才,由不得不让人心生感慨。
反观河东这边,坐拥倍数的人口、财富,却偏偏……
柳随风苦笑以对:“大约是嫌弃咱们这些年,始终耽于安逸,不肯锐意进取吧?咱们这些人,已经老了。”
“李家主动招惹这等人物,有此劫难,也是理所应当。”
张彦冷哼一声,只是旋即,似乎想到了什么,沉声问道:“对了,那位天河门大夫人呢?如今武功又是如何?”
“不知。”
柳随风摇头,眸子之中有着微光闪过:“前两年与小女试手时候,境界之高明,功力之浑厚,应稍在小女之上。如今两年过去,已然不知进境了。”
之前自家女儿信中曾言,近日在那位白夫人的帮助下有所进境,即将突破一个阻拦很久的门槛,虽然生育女儿折损了不少气血,但纯论武功境界,反而又有所提升,离着先天之境,又近了一步。
如此一来,倘若那边没有突破的话,或许,月儿已然能够与那位大夫人差不多了,再考虑到剑修本就锋锐擅战,战力甚至可能犹胜一筹。
即便柳随风知道自家女儿心性淡泊,并无争宠夺位的想法,且醉心剑道,锐意进取,育有一女之后,多半不会再生。但想到此处,心里头终究还是有些悸动的。
对于世家而言,所谓正室之位,既是人心,也是力量。
天河门的存在,以及门中那些元老新贵的人心所向,便是那位大夫人坐稳正室的底气所在,但自身的实力,亦是这杆秤上一个极为有分量的砝码。
相比于柳随风的心思隐晦,身为外人的张彦则没这么多忌讳:“但这位素来只以手腕、智计闻名;论起武功来,定然不及如今的白夫人。吾观白夫人今日之显露,已然有着神鬼不测之威,多半离着先天只差一步之遥。”
“十年之内必入先天。上一回,她是遇上了那位杨门主。可这一次,杨门主既然愿意为其违背礼法,补办平妻仪式——无论是酬功,又或者是真心爱宠,这是否意味着,这一次,不会继续拦着?”
两人对视,同时沉默。
大家都是世家出身,自幼耳濡目染,又如何不知,此乃正妻不稳之相?
世间有言:先天执棋,以万灵为棋子。
又曰:先天之下,皆为蝼蚁。
先天宗师,那是以山河为棋盘,生灵为棋子的棋手;放在外边神道大兴的世界,那便是活生生的在世神灵。
一旦这位白夫人抢先突破了先天之境,以堂堂先天宗师之尊,难道当真肯始终屈居于正室之下,继续为一介平妻?
甚至,再往深处去想,但凡有了子嗣,这天河门主之位,是否又要改弦更张?
“只是,据月儿所言,杨家大夫人威望足够,智计、手腕也强。对于她,白夫人也是相当服气的……”
柳随风说着自己都不信的话。
在凡俗世道这个红尘染缸之中待得久了,生意场、政治场,哪怕自家后宅之中,见过不知多少勾心斗角、人心变化。他很清楚,人的想法,是会随着地位的改变而变化的——如今或许会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是坚定,可待到日后,真的到了那个位置上,被大势洪流推动着,只会觉得自家曾经的所思所想,实在太过可笑。
能够矢志不移者,着实凤毛麟角。